介入的旁觀者

發稿時間:2016/02/06
介入的旁觀者
介入的旁觀者
作者|阿潑
出版社|麥田出版
出版日期|2015/09/05

2015開卷好書獎‧年度好書‧中文創作

  推薦理由:從國際議題到國家大事,從弱勢的苦難到動物的眼淚,旁觀者未必總是無能為力,更不必然是道德可議的窺看者。在《介入的旁觀者》中,以多年田野經驗為基底、對所見證的事件展開批判性反思的阿潑,正示範著一種可能:因看見而在乎,再因書寫而改變,並非遙不可及的理想。(黃宗慧)

          ——轉載自《中國時報‧開卷》

文章節錄

《介入的旁觀者》

亞洲溫暖之心

  週末午後,我們在馬拉威湖畔和孩子們踢球。或許極少看到這樣的「白人」臉孔,孩童黑白分明的晶亮眼睛總黏著我們,像是追逐著奶油蛋糕的螞蟻,跟前跟後。雖無法言語溝通,但我們光是擠出鬼臉就能逗得他們笑聲銀鈴。

  孩子們想表達善意和友情,於是大聲叫著:「Chinese! Chinese!」嘿,我認識你,我知道你,我叫出你的名字,我知道你來自哪裡。不料我們卻頻頻回以「No, No, Taiwanese」,甚至還在沙灘上畫了地圖,指了指中國旁邊的那個島:Taiwan,Taiwan。

  孩子不解其意,仍叫著Chinese,每當他們說一句,我們便回一句Taiwanese,你來我往如鬥嘴一般無法停止。最具童心的一個夥伴,煞有其事地半蹲在他們面前說:「請跟著我唸一次,Taiwanese。」他加重了每個音節,像是兒童英語教學一般,要求眼前張嘴瞪眼的學童複誦。孩子們黑溜溜的眼球轉了一圈繼續笑著:Chinese! Chinese!

  和這些還掛著鼻涕的小毛頭較勁實在有些可笑。宣告放棄的我們,癱在沙灘上喘氣。橙紅色日頭漸漸沉入湖底。南半球的日落和北半球看起來沒有太大的差別,但躺在三萬平方公里面積大的馬拉威湖畔觀看落日,還是令我們感到不可思議——光是這內陸湖就差不多一個台灣大,於是看這湖,就像看南台灣的海浪沙灘夕陽。離開寶島,才真知世界之大。

  二〇〇四年暑假,我與幾個年輕人齊到馬拉威當志工。馬國雖與我有邦交關係,卻沒幾個台灣人聽過這個國家,更別說知道它在哪。出發前,桃園機場的地勤人員看著我那張要轉三次機的機票,好奇問我:「馬拉威在哪裡?」但除了它的地理位置,我知道的也不多。幸好他的好奇心不強,只是笑著肯定我的「愛心」。

  香港往南非約翰尼斯堡的飛機上,各色人種都有,多是商務客、傳教士或志願服務者,乘客樣貌說明了這塊大陸的特殊性。台灣人很少,在非洲相遇格外稀奇。我們這群年輕黃種人在這地域看來顯眼,在約翰尼斯堡機場,就吸引了一位台灣旅客上前探問。他要準備飛到台灣另個邦交國,西非的甘比亞。

  「甘比亞只有三位台商。」這位同鄉聊起他在西非經營十多年的生意和生活,儘管該地動亂連連,他卻覺得自在。異鄉生活久了,也成故鄉,「只是,台灣人少,還是有些寂寞。」

  我能想像這樣的寂寞。而這樣的寂寞,大多靠家鄉味填補。我們一抵達馬拉威,就直奔北部大城姆祖祖(Mzuzu)——台灣醫療團在此駐點,並建立了一個中央級醫院——風塵僕僕踏進團部時,熱騰騰的台灣菜已排列在桌等著我們:紅燒魚、蒸蛋、炒高麗菜、宮保雞丁……

  我們被南非航空的餐食折騰了十五個小時,這頓飯菜療癒了我們這些離家不過才一天的遊子的心。

  不止我們,日本志工也常藉機到台灣醫療團團部蹭飯。他們戲稱這裡是「姆祖祖大飯店」,因為每天供應米飯和炒高麗菜,在這貧瘠的大陸顯得豪華又奢侈。這個被圍牆圈起的紅磚屋落,不僅食物是台灣規格,日常生活的一切都是。在這工作生活的醫護人員們使用中文輸入電腦、看著中文節目,甚至不顧馬拉威使用英式規格的馬桶和下水道,自設台灣日式規格的衛廁系統,以致馬桶與下水道時常堵塞,最後還得從台灣運來一輛水肥車來處理這個民生問題。

  台灣在哪裡?或者就存在於這樣的生活方式中,說明著自己是誰,與他人的不同。

  因為「食味」相近,日本志工認為全馬拉威最美味的食物,只能在台灣醫療團找得到。有幾次,換我們到日本志工家討食,一盤炒米粉幾碗味噌湯,便也征服我們腸胃的思鄉情,自覺是「一家人」了。但這樣的亞洲相親,卻令當地人陌生:他們是誰,他們做些什麼?我們來到馬拉威,也就被簡化成幾個符碼:白人、亞洲人、台灣中國或日本?

  陽光逐漸退去的湖畔,一陣清冷隨風而起,我這才意識到此時為南半球冬季,應該多添點衣,於是轉身回到屋廊,坐到醫療團司機身旁,捧著熱茶,與他話家常。

  這位名叫Joshua的司機,如同一般馬拉威人,貧窮卻育有許多小孩。醫療團聘雇的工作,使他得以維持家計。他工作勤奮認真,多年來一直贏得醫療團的信任。我喜歡藉著和他聊天的機會了解馬拉威人的生活,但他不善於言談,很少開口說話,大多數時間只是沉默候著我們。

  「我有個問題想問很久了。」Joshua突然先開了口,嚇我一跳。他指了指醫療團車上印著的「中華民國」(Republic of China)說:「這應該不是指中國吧?但你們和中國有什麼關係?」

  在馬拉威這段期間,我們時常搭著這種貼著外交車牌豐田的四輪船動車到處走。每當要走進這些車,都會意味深長盯著前門兩側的中華民國字樣與國旗,就像觀看什麼稀有物品一般,怕少看兩眼他就消失。Joshua問我這問題的兩週前,我們初抵馬拉威,在踏出里隆威機場那刻,見到拓印著國旗的這輛四輪傳動車,忍不住又叫又跳,爭著和車子拍照。倚在車旁看著我們雀躍的使館人員透過微笑表達理解。在國外看到這面旗,有多麼不容易。這才知,無論認同為何,人在異鄉時,才真正感受到「國家」濃縮在一個符號象徵裡,稍稍晃動便情感氾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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