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車失竊記

發稿時間:2016/02/13
單車失竊記
單車失竊記
作者|吳明益
出版社|麥田出版
出版日期|2015/07/02

2015開卷好書獎‧年度好書‧中文創作

  推薦理由:全書以「鐵馬」為主軸,藉由尋找失蹤父親及腳踏車的發端,透過島嶼地景,交錯拉出諸多現實與回憶的故事。小說家以博物學式的敘事語法,帶領讀者進入生存與死亡、命運與運命的旅程;細節的描繪和知識的鋪陳,形成迷人的文體,勾勒大時代的故事,成功表現出當代台灣文化的深沉語碼。(向陽)

          ——轉載自《中國時報‧開卷》

文章節錄

《單車失竊記》

我家族所失竊的鐵馬們

  我想說的故事,無論如何都得從腳踏車說起。或者準確一點說,從被偷的腳踏車說起。「鐵馬影響著咱一家伙的運命。」我母親常這麼說。我會說,我母親是個新歷史主義者,在她的記憶裡沒有大人物、沒有英雄、沒有轟炸珍珠港,她只記得鐵馬丟掉這等瑣事。當她用台語說「運命」的時候,我總會想起這種語言還保存著的一種庶民信念:它把「運」擺在「命」的前面。

  有時候我會問自己能算是個腳踏車迷嗎?或許不能。我並不真的熱愛騎腳踏車,但也不討厭。認真地來說,腳踏車有讓我喜歡卻也有讓我受不了的地方。我喜歡腳踏車的簡單造型,三角結構的車架,前後掛著兩個圓圈。世界上還有什麼比兩個藉由鏈條帶動不斷運轉的輪子穿越街道、森林、小徑和湖畔更美好的畫面?但我也討厭長途騎乘之後臀部的疼痛感,討厭戴著墨鏡、穿著全套專業配備,自以為很酷卻連仰德大道都騎不上去,挺著肚子,故意把昂貴的車子停在路邊炫耀的單車客。每次在路上看到這樣的人我就希望他們的鏈條鬆脫,輪胎爆胎,鋼絲斷裂。

  有時候,我想自己真正著迷的不是騎腳踏車這回事,而是那個一開始被米肖父子(Michaux père et fils)稱為「有踏板的快速的腳」(vélocipède à pédales),後來Pierre Lallement再改造成「bicycle」(混合拉丁文的「雙」[bi)與希臘文的「圓」[kyklos))的詞,以及它所指涉的相關物事。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當我遇到不同語族的人的時候,都會試著請他們唸出「腳踏車」:Bike、vélo、cykel、자전거、велосипед、jizdní kolo、साइकलिंग……所以我雖然只會兩種語言,關於腳踏車這個詞我卻懂得三十六種,我是腳踏車的多語者。

  而在我的成長環境裡,腳踏車這個詞是有地域性的,如果你聽一個人說自轉車那麼他就是受日本教育的人,如果說鐵馬或孔明車那麼他就是台語的母語使用者,如果說單車或自行車那麼他很可能是來自中國南方的人。不過,現在這些用詞都混淆了,沒有辨識性了。

  我最喜歡的還是我母親用台語說孔明車、鐵馬的發音。

  特別是鐵馬這個詞太美麗了,它結合了大自然跟人力。你可以想像造物主刻意在土地裡留下含鐵的礦石,人們挖出來以後鑄成黑黝黝的碳鋼再打造成一匹馬的樣子。但這世界就是這樣,有時候某些事遠比另一些事更美好,卻偏偏被另一些事取代。鐵馬改成為單車,或者腳踏車,對我來說是愚蠢、文化倒退之事。

  我也著迷於鐵馬個體的獨特性,意思就是在某個時代被打造,也只屬於那個時代的鐵馬。我相信有一天有人能編出一本鐵馬史,上頭都用代表性的車種來紀元,比方說富士霸王號元年、堅耐度號元年、幸福牌內三飛跑車元年。從這點來看,你可以說我是個唯物史觀論者:有鐵馬的世界跟沒有鐵馬的世界,演化自不相同。

  剛剛講到,如果要談起我的家族,得從那些被偷的腳踏車說起。這事最早可以說到明治三十八年,一九○五年。

  如果你對歷史稍有涉獵,就會知道,這一年一月被圍困在旅順口一百五十七天的俄國軍隊向日軍投降,一個月後發生了這場戰爭的最後一場戰役「奉天會戰」,這場勝仗或許讓日本的軍事野心開始變得扭曲也不一定。不久,印度肯拉發生八點六級的大地震導致一萬九千人喪生,而孫中山成立了同盟會;差不多同樣的時間,大英帝國「全裝重型火砲(All-Big-Gun)」的無畏號戰艦開始鋪設龍骨,開啟了現代戰艦的新時代。而弗里茨.紹丁(Fritz Richard Schaudinn)則發現梅毒這種折磨了無數人的黑暗疾病的病原體。

  我外公就在這一年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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