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三十年的寂寞裡

發稿時間:2016/03/12
住在三十年的寂寞裡
住在三十年的寂寞裡
作者|林瑞玲(Danielle Lim)
譯者|黃意然
出版社|大好書屋
出版日期|2016/03/03

  這本回憶錄是發生在一個家族的真實故事,作者探討她罹患「思覺失調症」的舅舅阿成,以及外婆、母親珠三人孤寂艱難的人生。身為妹妹的珠,只花了一天許下諾言,卻用三十年時光履行照顧哥哥的承諾。手足之愛,情深義重,每個付出的當下,都讓我們看見承擔的勇氣和愛的力量。

文章節錄

《住在三十年的寂寞裡:愛,讓我們學會勇氣和奉獻》

  板橋醫院於一九二八年設立,專門收容並醫治精神疾病患者,醫院裡的醫師要求和阿成的家人談話,於是阿珠陪同母親到醫院。

  這是眾所周知的「瘋人醫院」,有別於其他醫院,一般人總以恐懼和厭惡的眼光看待這個地方。

  阿珠與母親搭乘公車到新加坡北邊的楊厝港,下車之後,循著漫長的道路走向醫院。阿珠一路上緊握著母親的手臂,彼此沒什麼交談,但都知道對方心裡承受著相同卻沒說出口的恐懼。她們走進醫院大樓,經指引走向緊鄰入口處的醫師診間。

  和她們談話的醫師是個年約五十多歲的男人,態度十分親切。他竭盡所能地說著英文夾雜福建話,這是阿珠的母親唯一會說的方言,他稱呼她「阿姆」,是福建話的「伯母」。

  「阿姆,妳兒子診斷出來得了一種被稱為「思覺失調症」的精神疾病。」

  「啊?什麼?」她問。

  他回答:「是思……無所謂。妳有注意到他心情沮喪嗎?發生了什麼會造成他情緒低落的事嗎?」

  她搖搖頭。「我不知道。」

  醫師嘆口氣。他說:「這就是問題了。多數人知道的時候都為時已晚。阿姆,妳兒子精神崩潰了。這種病比我們想的還要常見,而且往往在年輕的時候發作,好發於青少年晚期或是二十出頭。造成這種病的原因──我們實在不清楚。可能是遺傳;也可能是因為遭受過創傷,或是兩者都有。」

  母女兩人全神貫注地傾聽,設法理解醫師對她們陳述的理性、科學的說明,解釋迄今只能被形容成「發瘋」的狀況。

  醫師蹙起的眉頭稍微鬆開一些。好消息是,如果患者早期接受治療,復原的機會很大。我們建議妳兒子接受的是電痙攣治療。這是一種療程,在過程中會有短暫的電流通過大腦。不用擔心,我向妳保證這很安全,而且不會痛。

  阿成的母親坐直身子,眼底閃過一抹驚駭。她沒受過教育,也不識字,但她聽說過並深信恐怖傳聞中的電擊療法。同時,她抱持著一種信念──當時許多中國人都有同樣的看法──治療疾病最好的方法是透過靈媒或巫醫。

  她告訴醫師:「不,醫師。我不想讓我兒子在這裡治療。請讓我帶他回家。」

  「阿姆,我們不能允許妳把他帶回家。他的狀況不好,必須在這裡接受治療。」

  「不。他是我的兒子。我絕不同意那種療法!」

  他們倆就這樣來來回回地僵持了好久,各自心存善意,都想說服對方同意自己的觀點。小小的診間逐漸瀰漫挫敗的氣氛。

  「阿姆,請聽我們的意見。如果不讓他接受治療,妳兒子的情況只會愈來愈糟。身為醫師,在我知道有療法或許可幫助他的時候,不容許病人沒接受治療就出院。」

  「不!這種治療沒辦法幫他。我會帶他去看其他力量更強大、能拯救他的術士,即使我必須用盡所有的積蓄。拜託,我求求你,讓我帶他回家吧!」說到這兒,她彎身跪在醫師面前。

  「阿姆,請站起來。請妳別這樣。我們只是想要幫助妳和妳兒子而已。」 醫師試著扶她起來,並再三努力地說服她。他望著阿珠,眼睛因關心和苦惱交雜而瞇了起來,期盼老婦人或許能聽進女兒的話。

  「媽,別這樣子,聽醫師的建議,好嗎?」阿珠握著母親的手,不知道自己贊成哪一方。她知道母親固執,幾乎不可能讓她改變心意。

  「媽!」

  沒有用,她拒絕讓步。醫師別無選擇,發出沉重的嘆息。阿珠的母親簽了一份「違背醫囑」(A.M.A.──Against Medical Advice)文件──萬一她兒子病情惡化時以免除醫院的責任──阿珠聽見醫師這麼說。之後,她們就帶阿成回家了。

  接下來幾個月,只見阿成、阿珠與他們的母親拜訪了一個又一個巫醫。他們去看巫醫和舉行儀式的時間總是在晚上──夜幕低垂的黑暗製造出恐懼感,還伴隨超自然力量降臨的氣氛。

  首先,是一位宣稱具有泰國神祇力量的靈媒。儀式在聖邁克路一間偌大的半獨立式住宅中舉行,客廳裡放置許多神佛雕像。靈媒拿了一顆生雞蛋,在阿成的胸膛上滾動,然後敲破雞蛋,給他們看裡頭有兩根生鏽的針。他說:「有人在妳兒子身上施了巫術,我已經把巫術移除了,你們從這生鏽的針可以看出來。」阿珠的母親大為折服,高高興興地奉上幾百元,這在一九六○年代可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由於阿成的病情沒有好轉,朋友推薦他們去看一名馬來巫醫,他將檸檬切開、抹在阿成身上時,檸檬變成黑色。

  然而,阿成的病情仍不見起色,他們又去找一位中國靈媒,他說阿成的靈魂被七個不同的幽靈給捉住。阿珠必須去七座不同的墓園,採集墳墓上的白茅(一種長長的野草),紮成人形,放在阿成的床底下。此外,阿珠每星期必須從靈媒那兒領取所謂的聖水給她哥哥喝。

  許多個月之後,他們花了數千元,變得更窮,家人的希望也愈來愈渺茫。阿成失去了樂富門的工作。家庭的積蓄大半付給了巫醫。不過,他依然沒有好轉。

  阿成的狀況時好時壞。在某些日子,他看來幾乎像是正常人一般,會看看報,或坐在角落裡抽菸。然而,過不久,病症又會浮現,他會做些奇怪的事,自言自語,或是對自己比手畫腳,或把東西扔掉。不過,他從不曾有暴力行為。

  有個星期天,阿珠從黃埔市場走回家,她注意到幾個鄰居聚在一起,你推我擠,吵鬧地竊竊私語。

  「那是阿成的妹妹。可憐的傢伙,她哥哥發瘋了。」

  「哎呀,瘋了!」

  「不知道為什麼。他們的爸媽這輩子一定做了什麼壞事。」

  「肯定是這樣囉。鐵定是報應。不管怎樣,小心點,別讓你家孩子接近他。你永遠不知道瘋子會做出什麼事。」

  「噓……別講那麼大聲!萬一她聽見我們的話,她的瘋子哥哥可能會拿著帕蘭砍刀來攻擊我們哪!」

  阿珠察覺到自己的雙腿移動得愈來愈快,呼吸變得沉重而緊繃──他們的閒話讓她透不過氣。她拔腿跑了起來。 當阿珠回到家,關上家門,倚靠在門上,滴滴汗水與淚水交融,滲透她的罩衫。終於,她到家了,平安了。或者,她真的平安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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