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滿洲

發稿時間:2016/03/19
在滿洲
在滿洲
作者|梅英東(Michael Meyer)
譯者|吳潤璿
出版社|八旗文化
出版日期|2016/03/03

  本書帶我們看到一部今日中國的縮影。作者梅英東穿梭、行旅於東北(滿洲)土地,探尋其被遮蔽、扭曲的歷史及當地人的歷史記憶,他感慨的提到:在過去四百年裡,或許沒有其他地方像滿洲一樣,能對中國產生如此巨大的影響。而今它的滿洲內涵卻消失不見,和台灣同為日本治下的東北(滿洲)土地,也有著被遮蔽的歷史,而現在的東北再次陷入當下和歷史的十字路口,現代化該如何展開?中國政府強力主導和推動下的現代化是好的方式嗎?此外,現代化又該如何與傳統生活方式保持平衡呢?

文章節錄

《在滿洲:探尋歷史、土地和人的旅程》

  儘管中國有了新的城市天際線,還是有十分之一的人活在相當於每天一點二五美金的貧窮線水平之下。這一億兩千八百萬的貧窮人口大多數是住在鄉下地區。

  大荒地村跟其他村子相比,是相對富饒的,它有農作的沃土和火車站,還有商業活動和柏油路。不過隨著上午日光時間的增長,我發現到村子外的紅旗路部分變窄也變爛了,最後都是爛泥路。我慢跑時經過兩旁沒有店家與學校的小村子,路旁堆滿的都是悶燒中的垃圾。那些個需要重新粉刷的木堆房舍外的圍籬,都是成排用鐵線綁著的樹幹。掛在圍籬上的是手漆的告示,寫著幼鵝出售以及挖井,像是貧窮的美國城鎮中會用稍有裝飾的牌子寫著兔子出售與理髮那樣。人們站著時,會把手插在破外套的口袋裡。當我繞過那些一直都在那的泥灘時,原本站著的人們一言不發地看著我,感覺像是抓到一名偷窺的入侵者。

  有天上午,我跟著室友關先生一起醒來,當他出門後,我朝著松花江方向跑去。我想像著關先生平日釣魚的河岸肯定千百年來都不曾改變過樣貌,因為這裡的河岸不像吉林市,沒有造景、也沒鋪上水泥,四周都是平坦的沼澤地,一路平坦地直達那條灌溉渠道。關先生站在水流中撒網,似乎重現了古早時期的補魚畫面。他說有時那些當日往返溫泉渡假村的遊客看到他在大荒地村賣魚,還會朝著他拍照。不過,他並非是個質樸鄉下幻想的角色,他就是關先生,在過他的日子。

  我沿著松花江寬廣彎曲的河岸,往北跑了五公里,一直沒看到一座橋、一艘渡船,或甚至是某一個人,更別提會有販售瓶裝水的人──不過你總會在中國某個名勝山坡上遇到賣水的他們。有隻喜鵲尾隨在我的身後,輕快地沿著樹皮,並在木頭電線桿間的電線上飛舞著。

  曠野景觀轉變成剛剛種下的玉米田,先鋒牌的種子袋零散地被棄置在地上。一開始,我感嘆著全球性企業化農業深入到鄉下的軌跡,不過就某種方面來說,這些種子關閉了某個循環迴路。由小羅斯福總統的副手亨利‧華萊士(Henry Wallace)所創建的杜邦公司,現在已經買下先鋒公司。他結合了美國和中國品種的玉米,創立出第一個雜交玉米種子。

  我轉身朝南跑過大紅土村。村子都是潮濕的紅磚屋,看起來它們像是需要拆下曬曬日光一樣。

  「這附近以前的一切都是像那個樣子。」三姨說著,又回頭去照顧她的花。

  快到「小滿」時,三舅耙出田裡殘餘的粗糠和殘根,堆成堆放火燒掉。因為濕氣重而冒出一縷縷的白煙,會悶燒一整晚。晚餐後,四處成堆的餘燼在黑夜中明明滅滅,我在閃爍的光線下徒步回家。

  隔天上午,三舅雇請一名工人開著牽引機犁田,把餘燼翻攪成肥料,並把暗褐色的土從四十公分深處翻起。到午餐時,他的田看起來就像是一鍋的布朗尼蛋糕糊,我們的腳踝輕輕地陷入到每吋沃土中。

  有機栽種成本極高,且超過三舅所能負擔的勞力。他一排一排地走過,撒著名為「山茶油六一二號」的除草劑。它的主要成分是百速隆,且在中文包裝上還警告兔子、天竺鼠、鵪鶉、藍鰓太陽魚或老鼠都無法吸收消化。「這對老鼠來說太毒!」我大喊著,不過三舅卻說這很安全,大家都在用。事實上,這是全球常見的除草劑,在其他地方以「硬派」(Diehard)──這邏輯讓我笑了出來──和「非醫生」(Nondoctor)的名稱在販賣。

  村裡的泵浦啟動了,讓水田能長期覆蓋著一吋高的水位。機械化耕耘機把秧苗插進田裡,泵浦再次啟動,把水注滿蓋過秧苗。三舅本季的莊稼就在田裡了。每天晚上,他以歡慶的方式來慶祝:在他的炕上吃飯邊喝著啤酒,同時看著晚間全國聯播新聞。

  六月時,節氣從小滿轉為「夏至」,景致也轉為一片廣袤的青綠稻梗。紅旗路在一大片綠海中切出一條灰色的航跡。歷經了銀白冬季和綿綿春雨之後,陽光與氧氣重返大地,我發誓我能感受到光合作用,以及品嘗到葉綠素──這也有可能是「非醫生」的產物。

  水田也在閃爍著:農民把光碟片掛在棍子上,好讓強烈反光能驅離麻雀。平靜無波的水面偶而會被青蛙的突然一跳、或滑水而過的鴨子、或跳出水面的魚給打破。三舅說這些動物才是最好的殺蟲劑:青蛙吃昆蟲、鴨吃寄生蟲,還有魚會吃菌類植物。

  打從我第一次抵達大荒地村以來,我就理解了法蘭西絲對此地的歸屬感。在地理上,大荒地村和中國城市並不相同,大致上保留原來的樣貌。從法蘭西絲的老家──現在已經是三舅家──看出去的景象還是與過去相同。在北京,大部分我們所喜愛的地方,其中包括我們教書、度日以及約會的那整個小區,都歷經過改造。我們鮮有機會能重訪,那些過往只能活在我們的回憶之中,並逐漸消退,感覺像是那段時光已然流逝不回,甚至是全然不曾發生過一般。

  鄉下地方不會激起那種懷舊之思,法蘭西絲如此認為。鄉下沒有所謂的昔日美好時光,只有同甘共苦的甜蜜老家庭。不過,她返鄉過周末時,依舊是笑逐顏開,像個小女孩般到處跑著,跟我介紹她坐在哪裡捏濕黑土,並看著她外婆彎腰插秧。外婆輕聲哼唱開頭是「小麻雀,你的衣服多采多姿!為什麼你每年春天都來這裡呢?」的民謠。

  三十年後,法蘭西絲指著那個地點。她還能清晰地看見過去。

本網站使用相關技術提供更好的閱讀體驗,同時尊重使用者隱私,點這裡瞭解中央社隱私聲明當您關閉此視窗,代表您同意上述規範。
close-privac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