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的魅力

發稿時間:2016/12/03
文字的魅力
文字的魅力
作者|林文月
出版社|有鹿文化
出版日期|2016/11/04

  從學術論文、散文創作,再到經典翻譯,林文月將一輩子奉獻給中文,她比誰都還清楚,文字的魅力是什麼。這本新作將林文月生涯未曾收錄的文字作品彙輯成皇皇一冊,所有的波瀾壯闊,在文字裡都隱為深層地底支流;理性的筆尖卻也常藏不住溫暖的墨水。這是林文月最真的寫照,也是文學之路上最美的風景。

文章節錄

《文字的魅力:從六朝開始散步》

最初的讀者

  文學的媒介是文字。透過文字,寫作者將其感情思想保存下來。感情思想雖然是抽象的,但每個人其實都是藉由自己所熟悉的語言在感受、在思考,然後將其定型於自己所熟悉的文字裡。

  我一向以為寫作就是這樣的。自己心中有話要講,不得不講,便藉由文字表達出來了。直到近半年,有一位年輕的讀者問我:「妳寫文章的時候,有沒有預設的讀者,妳的讀者結構是什麼樣的人?」這倒是我沒有想過的;或者應該說,我在寫作之前,或寫作之中,很少想這問題。

  但是,認真反省,我真的從未想過「讀者結構」的問題嗎?倒也彷彿未必然。

  寫作前端最須考慮讀者對象的,大概是兒童文學吧。對兒童講故事,當然得顧及他們的年齡,和他們對於文字接受的程度。我沒有寫過兒童文學,所以沒有這方面的經驗。但我在讀研究所時期,曾應邀為東方出版社譯介過許多世界偉人傳記及世界名著的少年讀物,如《居禮夫人傳》、《基度山恩仇記》等。那些書的「預設」讀者對象是小學高年級和國中生,所以遣詞、設句、行文,確實斟酌費心過,避免艱深晦澀,是最重要的。

  一九七三年以來,我陸續譯成日本的古典文學名著《源氏物語》、《枕草子》、《和泉式部日記》及《伊勢物語》等。我自問:翻譯的動機是什麼?首先當然是那一本書感動了我。最初,翻譯者,必然是讀者,但翻譯者不同於一般讀者處,在於讀書感動之餘,轉而想將那文章介紹給不諳原文的他人,使他們也能分享那種感動。所以翻譯者遂由讀者而變成原著的代言者了。

  既然翻譯之目的,是在轉述原著,想要讓其他讀者透過自己的譯文,也能夠欣賞到那文字,因此執譯筆時,心中自然會有「預設」的「讀者結構」了。對我而言,所譯原著是日文,故我的「讀者結構」,便是不諳日文的中國讀者。有了這樣的前提之後,便不能不顧及自己譯出的文章是否通順易解(有時也會遇著原著不易解或故作詰屈聱牙的情況,則另當別論),同時也注意文字盡量貼近原著的風格。曾有人說,我的翻譯有「和文味」。不知這是否寓含著貶意?但我個人反倒覺得那正是我企求表達的語言氛圍。記得年輕時讀翻譯小說,除了內容令我欣賞感動之外,俄國小說總有俄國小說的味道,法國小說也總有法國小說的味道。不同國家的文學作品,各有各的異國情調,其實正來自不同的文字趣味、特色。我並不希望不同國家的文學作品,在我們因不諳原文而讀中文譯本時,都變成了跟中國文學完全相同的樣子。

  比較起來,散文寫作是無須預設讀者結構的。寫散文,其實是在跟自己交談。執筆為文時,作者並沒有唯阿作聲,但心中實不斷宣洩著喜怒哀樂愛惡欲各種不同表情的聲音。那種聲音,只有自己聽得見,時則纏綿微弱,時則震耳欲聾,儘管音量小大有別,情緒抑揚或異,而外表一若玄默,那種聲音卻是迴蕩在作者自己的心壑中。與自己的交談一旦完成而定型於文字後,先前纏綿微弱的聲音,或震耳欲聾的聲音,都暫時復歸於沉寂;直到另一個人在另一個時空讀到那些文字,才會又一字一句還原為充滿各種情緒思想的聲音。於是,原先作者跟自己的交談,便很自然地轉變為與另一個陌生人的交談了。

  其實,文章既書成,而面對眼前的文字時,作者的身分便即刻轉成讀者的身分。我是我文章最初的讀者。

  讀者的我,對作者的我,經由文字變成既熟悉又陌生的關係。好比在一面大鏡前,那鏡中的身影明明是自己,但是看著鏡中身影的自己的眼睛,卻似乎變成了另一個人的眼睛,所以會禁不住去掠一掠散亂的髮絲,或整一整微皺的衣襟。讀者對作者,難免有所挑剔。改動一些字,或一些句子,有時未必關乎大體,只是掠髮整襟的道理罷了。然則,散文的寫作雖然沒有預設的讀者,而那個具有較客觀挑剔的眼睛的人,竟是最初的讀者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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