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城如海

發稿時間:2017/02/04
王城如海
王城如海
作者|徐則臣
出版社|九歌出版
出版日期|2016/12/01

  獲獎無數、最受期待的青年作家徐則臣,以北京為藍本,透過紐約歸國的舞臺劇導演作品,重新定義劇烈轉變的北京城,並結合現實霾害現象,從販賣新鮮空氣的流浪漢身上引出主角深藏內心黑暗祕密。全書點出北京兩極化生活的眾生相,故事情節高潮迭出,寓意極繁。

文章節錄

《王城如海》

  剃鬚刀走到喉結處,第二塊玻璃的破碎聲響起,余松坡手一抖,刀片尖進了皮肉。先是脖頸處薄薄地一凜,然後才感到線一樣細長的疼痛。十二月的冷風穿過洞開的推拉窗吹進來。他咳嗽一聲,肥壯的血紅蟲子從脖子裡鑽出來,緩慢地爬過鏡子。余松坡抽紙巾捂住了傷口,抹掉剃鬚泡沫,腦袋伸出空窗框往外看。一個人在花園旁邊一蹦一跳地跑,等他看清對方的裝束,那個男人已經消失在霧霾裡。

  能見度一百米。天氣預報這麼說的,中度轉重度汙染。余松坡覺得氣象部門的措詞太矜持,但凡有點科學精神,打眼就知道「重度」肯定是不夠用的。能見度能超過五十?他才跳幾下我就看不見了。他對著窗外嗅了嗅,打一串噴嚏,除了清新的氧氣味兒找不出,各種稀奇古怪的味道都有。一刻鐘前他醒來,躺在床上打開手機,助理短信問:PM2.5 爆表,預約的訪談照常?他回:當然。只能照常。

  霾了不是一天兩天,一爆表就不幹活兒,現在就可以考慮在家裡養老了。

  他拉上百葉窗。霧大霾重天冷,擋住一點算一點,然後去廚房看另一扇窗。

  那人先砸碎的是廚房那扇窗。衛生間的門和廚房都關著,聽著聲音悶悶地遙遠,余松坡沒當回事,他早把砸玻璃從現代生活中剔除出去了。什麼年代了,誰還玩這種粗陋幼稚的把戲。他撅起下巴,讓吉列剃鬚刀繼續往下走。然後衛生間的玻璃碎了,他的手一抖。

  羅冬雨穿著睡袍走進廚房,余松坡正在比畫窗戶上剩下的玻璃和碎掉的那部分之間的大小。可以看作是奇蹟,這扇窗玻璃只碎掉下面的一部分,上頭還齊嶄嶄地留在那裡,茬口切割一般的整齊。羅冬雨打了個哆嗦,把睡袍的下襬裹緊了,遮住露出來的一線光腿。她醒來是因為余果咳嗽。這孩子對霧霾和冷空氣都過敏,一有風吹草動就咳。咳嗽第一聲羅冬雨就醒了,下意識地看窗戶和空氣淨化器。窗戶緊閉,空氣淨化器還在工作。但余果還是空蕩蕩地咳。聽不見痰音,只能是受了刺激。她聽見廚房的門響,穿上睡袍就起來了。果然是冷風和霧霾。

  「待會兒就收拾。」她說的是地上的碎玻璃。

  「保留現場,」余松坡說話的時候能感到喉結在手底下艱難地蠕動,「出現了恐怖分子。」他想把這個清早弄得輕鬆一點。他很清楚,這幽默不是為了寬慰羅冬雨,而是緩解自己的焦慮。惹事了。但他搞不清惹下的事對正在演的戲和自己的藝術生涯有多大影響。他確信自己是個優秀的戲劇導演,他也確信自己不是一個優秀的戲劇演員,他的表情已經跟剛才的幽默貌合神離,所以他如實地補了一句,「有人砸了咱們的窗戶,我馬上報警。」他把紙巾從傷口上拿下來,血還在往外滲。

  「我去拿創可貼。」

  羅冬雨轉身去找藥箱。睡袍擺動,余松坡看見她光裸圓潤的腳後跟。他把廚房的百葉窗也拉下,霧霾鎖城,兩個好看的腳後跟是多麼奢侈。

  從房間裡出來,羅冬雨已經換上了家居服。她在穿衣鏡前給余松坡貼創可貼。先用酒精棉球消毒,余松坡痛得暗暗抽冷氣。他仰著脖子,目光向下只能看見羅冬雨頭髮縫中白淨的頭皮。沙宣洗髮水的味道。不管他和祁好用什麼牌子的洗髮水,羅冬雨都堅持用沙宣,她自己買。散發著好聞味道的黑髮中間那道筆直的頭縫,讓余松坡發現了別樣的性感。他突然想抱一抱這個在他們家做了四年保母的女孩子,或者被她抱一抱。跟欲望無關,是脆弱。好女人總能讓男人感覺自己是個孩子。他有點覺得自己不容易了,媒體和輿論對他的新戲似乎已經不是感不感冒的問題了。

  「該嫁了,小羅。」他說。

  「等一下。」羅冬雨說。她是讓他別說話,喉結上下躥動影響她操作。

  余果在咳嗽。她把創可貼的兩端按了一下,去冰箱裡取出昨天調製的蘿蔔蜂蜜水。霍大夫說,別沒事就給孩子吃藥。兩周前她和祁好帶余果去看傳說中的中醫霍大夫。余果咳嗽一個半月,北京能跑的醫院都跑遍了,能吃的藥也都吃遍了,還是咳。祁好朋友的朋友介紹了霍大夫。霍大夫很神,他的神不在只有三十二歲就成了傳說,也不在他七歲成了盲人,也不在他極少開常規的藥方,只以食療和推拿手法祛病;他的神在,聽完羅冬雨詳盡地羅列了余果一個半月來的病情與反覆,以及余果的日常細節之後,慢悠悠地轉向只能偶爾插上幾句話的祁好,慢悠悠地說:「你這當媽的得上點心啊。」

  他一個年紀輕輕的瞎子怎麼就斷定我不稱職?回家的車上祁好一路都在流眼淚。他們在霍大夫跟前沒有透露出半點私密的信息,三個人自始至終都沒給對方任何稱謂。霍大夫把過脈,說當如此如此。開出的唯一方子是,咳嗽時喝蘿蔔蜂蜜水。管用。這幾天余果幾乎不咳了,但從昨天下午開始,霧霾捲土重來。玻璃一碎,余果在睡夢中也有了反應。

  照祁好出門前擬定的食譜,羅冬雨做好早餐。跟一個多月來的每一天一樣,余松坡在早飯桌上都要解決很多問題,家裡的,劇組的,媒體的,好像是余果咳嗽以後他才開始忙的。今天他沒法送孩子去幼兒園了。當然他也沒送過幾回,余果現在中班,一年半裡送接都算上,他進幼兒園也不超過十次。祁好稍微要多一些,逢年過節給老師送禮這事也讓保母來辦,有點不合適。在飯桌上余松坡撥打一一○報了案,砸了廚房又砸衛生間,肯定有預謀,姑息只能養奸。

本網站使用相關技術提供更好的閱讀體驗,同時尊重使用者隱私,點這裡瞭解中央社隱私聲明當您關閉此視窗,代表您同意上述規範。
close-privac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