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之土

發稿時間:2010/07/10
肉之土
肉之土
作者|馬建
出版社|允晨文化
出版日期|2010/06/01

  中國的六四天安門事件在20年前震驚全世界,之後好似嘎然而止,華文創作也少見以六四為背景或焦點的作品。長篇小說《肉之土》以參加六四學運的北京大學青年戴偉為主角,描寫他參加六四學運的經過,以及他在解放軍鎮壓時頭部中彈變成植物人,10年後清醒但只能躺在床上的回憶,是至今對六四描寫最詳盡的書。

  作者馬建是大陸知名小說家,參與六四後流亡海外,最後旅居英國。馬建的哥哥在學運中摔傷成植物人,他到病房探望時恰巧傳來政府軍大屠殺的消息;3年後馬建開始創作《肉之土》,對六四有鉅細靡遺的精細描寫,包括廣場上學運人士遭遇的問題,對柴玲、吾爾開希、胡耀邦、鄧小平等的指涉明顯。

  這本書是六四事件的重要文本,雖不是正史史料,書中的紀錄不絕對精確,但點出二十世紀末葉中國青年的困境,他們沒有太大的方向與太多的思考,又有很多欲望與精力無處發洩,因而呈現被高度壓抑的痛苦;廣場帳篷裡的戀愛與性愛場景,不見得是六四真相,卻是年輕人宣洩鬱悶的一個層面。

  《肉之土》對政治批判的著墨不深,作者以詩般的語言,如「你躲在寂夢中,往事沉積如鐵,壓著肉山肉土……」,深刻描述年輕人的內心情感。而六四後,中國社會有很大的轉變,很多人跑去美國,生活資本主義化,不再談革命,當年六四的革命流血變得沒什麼意義,許多人感到失落與虛無,故事最後即寫著「離開這肉牢,你又能到哪裡……」令人無限感慨。

文章節錄

  是的,廣場是國家中心,它巨大空曠,可以把弱小的細胞吸聚在一起,給它們發揮特徵的機會,其實是讓活物們興奮地忘記了自己,更忘記這中心還是包圍在更堅厚的國牢之內。

  這位同志是來找你家的嗎?又是樓下的龐姐,我估計她該七十多歲了。

  大媽,我是余進,也叫猴精,戴偉的同學,現在在上海證券公司上班。

  見過見過,就是對不上名字,進來吧。

  你們要談多久?龐姐大概一隻腳進了門口,甚至站在了屋裡。

  看一眼就走了,大媽,你親自上來監視呀,就你這腿勁,還沒等你去派出所匯報我就顛兒了,你還落了個謊報軍情。

  誰說走不動了,這四層樓是我一步步地蹬上來的。好吧,說兩句就快走。她轉身準備下樓了。

  你這歲數了,龐姐,我還真不敢頂你,萬一彎腿滋遛下去,誰負責藥費呀。

  好好,別滑頭,你們自己注意點,還不都是為你好,萬一出點事……

  廢話,你不找事哪兒來的事,告訴你我可沒錢花了,以後誰敢進來我就收錢,沒錢我去你家蹭飯去!

  砰!母親關上了門。

  ……大媽,我看看戴偉。

  對對,進來,你是和他一個宿舍的,毛達提過。

  比他高一個頭的我,就這麼縮在鐵床上,真沮喪,我無法開口,只能等著他說點什麼,也等著他和母親的對話道出些我不知道的事。就像毛達和張傑說到老付在巴黎參加了「中國民主陣線」的大會,軻希又當選了主席,還聽到舒彤和林錄都寫了回憶錄,書和紀錄片都在美國發行了那種消息。

  戴偉,操,做夢也想不到你成了這個樣子,當年你可是廣場上震得住的大將軍。嘿,真是不可思議。

  坐吧,對了,天衣也提過你。

  別提她了,就她那幾個膠捲,被照相館交給了校黨委,揭發了一批人。我也不怪她,但有人說天衣是叛徒。大媽,別怪我嘴直。

  他媽的,怎麼忘了,是我把膠捲送去了沖洗店,取相單上也沒提北大,這些人可以扔掉,為什麼要交給公安局。

  這年頭,什麼都不可思議。這戴偉秋天有一陣子就跟返老還童似的,氣色和好人一樣,皺了巴嘰的皮都展開了。

  余進說話怎麼一點沒變,這小猴精,對,其實人說話的方式不會變,我聽聲音就完全知道他是誰了。

  真抱歉,我大概是最晚來看望他的同學了。沒辦法,我先被關在監獄兩年,和柱子、范遠等等關在一塊,放出來又被學校開除了。去年從上海浦東一家股票公司一步步做起,這才剛混出個人樣,現在我是個不問政治的商人。昨天出差來北京,才從咪咪那兒弄了個地址。

  這小子也能從商?……從收音機中我總聽到繼深圳之後又在上海浦東搞了開發區,好多博士研究生往那兒調。

  唉,咪咪也半年多沒見了,連天衣一年也來不了兩次,現在人人顧自己的前程,他,也算命大,沒死,但這比死了更能折磨活人。現在要不是靠著海外親戚的經濟支持,早就流落街頭了。

  那個清華的頭頭周鎖也判了,但清華死了多少人我還不知道,北大死了三十六人我巳經清楚了,只是不知道都是誰,但當然是最後一批被派往各路口的糾察隊員了。

  ……帶了一千元,給戴偉買藥看病吧,剛工作不久,以後會慢慢好起來,現在開發區很有發展潛力,我要把一些老同學都拉過去。

  那不行,你剛出獄沒多久,自己還要補補身體。你父母都還健在?

  都在,我老家是無錫,父母原來都上班,也因為我都下了崗。

  突然屋響起了電話聲,我嚇了一跳。

  ……你好,是我,好,晚上七點,叫上陳迪,沒關係,我請,在王府井麥當勞見。我,正待在戴偉屋裡,哈哈……好,好,晚上見。

  我聽見余進把一個電器關上的聲音。

  這不是對講機,大媽,是手提電話,和家的電話一樣,只是可以帶著走。

  一萬多元吧。余進挺輕鬆地說。

  不得了,在家裝一台電話是三千元。你真行,我還是第一次認識一位拿大哥大的。

  大媽,這沒什麼,深圳和上海巳經有很多人在用了。我想問問戴偉的治療情況怎麼樣?

  你坐一下,我去倒杯茶,坐這椅子。

  我聽見媽把椅子上的藥瓶拿到櫃面,想像著猴精當了小老闆的樣子。我估計他穿西服打領帶,皮鞋和褲子乾淨整潔,頭髮不長甚至會留光頭,然後以一種大度的表情和嗓音與周圍的商人揮手或握手。

  媽去倒茶的片刻,我感到被他盯著了,然後就說:戴偉,咱們這一代雖然被打散了,但現在還不是認輸的時候。在監獄我也沒認罪,就是交待了過程,當然也提到你才是我領導……現在是能出國的出了國,出不了國的下海經商,有了錢才能挺起腰來,做人才有尊嚴。北大精神早被扔進了歷史,今年招生連名額都不夠,你想想,一年軍訓,等於五年才畢業,誰來呀。

  是啊,怎麼蹦出了我們這麼一代,槍口都頂在腦門了,還在內鬥,除了勇敢就沒一點經驗傳統去借鑑,連當代的歷史都不瞭解……

  你站在了廣場 臉感到流動的熱風

  廣場就是你平躺的屋子 你被困在冰冷的市中心

  只有心臟在靜謐地響動 廣場如內熱外冷的肉土

  ……黃昏還沒來臨,紀念碑東南角也傳來了廣播聲,余進去看了看回來大聲叫:我親自查看了,是北高聯和清華大學搞的,叫「清華之聲」。

  老傅正在和牟森說著建立審稿制度,他倆都被白玲封了個副總指揮。他馬上站起說:走,去看看吧。

  「聽他們的功率,比我們大了三四倍,而且喇叭也多。看,都架在紀念碑上了。」小禪說。

  「兩邊對著播,廣場還不亂了套了。」 大禪也跟了過來。他倆自從戴上了糾察隊的紅袖章,一待就是三天,而且很負責任,成了看管紀念碑這一片資格最老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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