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稿時間:2018/01/12
織
作者|張郅忻
出版社|http://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767641
出版日期|2017/11/01

  小說《織》中很重要的三大主軸分別是紡織、家族和記憶。「紡織」一方面指紡織業,另一方面則以紡織象徵爬梳家族史的過程。故事中的「家族」從原來的客家族群,逐漸成為與原住民、越南、印尼等族群交織而成的家。「記憶」則如絲線一般,連繫牽扯著家族成員的感情,有時縹緲不可尋,有時隔著不同質地的面紗,有時又像纏繞束縛而成繭,等待追循、揭開或釋懷解脫。

文章節錄

《織》

兩個世界

  「我決定了,給妳一半。」小惠伸出右手食指,指著排列好的幻燈片,抬起頭對著我說:「妳抽五張。」我這才發現小惠的食指和一般人不同,第二節指頭的關節處有塊明顯的傷疤,指頭略向姆指彎曲。她的指頭纖細,指節粗厚,像一棵樹。而那隻斜向一側的食指,是叉出的枝椏。這是一雙時常搬動重物的手,我想像,她如何動用全身的力氣,將重物舉起放下。

  小惠見我盯著她的手看,便說:「之前工作受傷的,斷了又接上。但是也沒辦法像原來的一樣。我去抗爭,算是為了這根指頭吧。」小惠再次露出那顆小虎牙笑著,指著我眼前的幻燈片,示意我快抽。

  我低下頭看著幻燈片,試圖不去想指頭斷掉時血淋淋的畫面。我把手伸出來,這是一根從沒受過什麼大傷的手指,在幻燈片上游移幾回,遲遲無法做出選擇。明明是成定局阿公的人生,卻好像在抉擇我自己的人生。應該說,在抉擇自己的人生時,我都不曾感到如此緊張。好不容易選出五張幻燈片,把它們挪往我的方向,忍不住問:「為什麼只能抽五張?」

  小惠慢慢地把沒被選中的幻燈片堆疊整齊,放入束口袋,說:「我覺得,他有時想告訴你們,有時又不想。所以,就告訴妳一半。哪一半,妳決定。」小惠的聲音低沉且平靜,溫柔地將幻燈片及我的疑問,一併鎖入束口袋中。這是缺片的拼圖遊戲,我得從得到的一半裡拼出全貌。

  「喔,這一張,我最喜歡的。也是他給我的第一張幻燈片。」小惠拿起一張幻燈片,對著水族箱的光源,讓我能看清楚裡頭的樣子。無數架紡織機,擠在同一個廠房裡,機架上纏繞整齊的絲線與織布。「他見我喜歡,每次來都帶一張給我。」小惠一面說一面把它遞給我,我看見照片最前方的紡織機後面,還有一台紡織機,向看不見的盡頭無限延伸,沒有止境。

幻燈片不會動,也沒有聲音,但不知怎麼,我彷彿聽見無數台紡織機運作的巨大聲響。那些聲音打在身上,仿若每個細胞都在經線與緯線間來回穿梭、震盪。我喃喃地說:「紡織機的聲音好大。」

  「妳還記得吧?聲音很大,所以得用眼睛『聽』。不騙妳喔,我聽得到,線斷掉的聲音。哪裡斷了,我立刻把它接起來。」小惠的食指與拇指挪動著,上面有一條我看不見的線,正在打成一個結。「這樣就接好了。」她看著那條隱形的線說。

我假裝把那根線拿起來,往左右拉扯:「接得很好。」

  小惠兩手托腮微微笑著,用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望著我,說:「妳這個樣子和阿福好像,很會逗人笑。」

  「真的嗎?」我從沒見過阿公逗人笑的樣子,他的臉總是很嚴肅。事實上,我也沒有什麼幽默感,更別說逗人笑了,但是在小惠面前,我有了另一種樣子。我從前不知道的樣子。

  「嗯,那妳知道,阿福是他們工廠最強的師傅嗎?大家叫他『老師仔』。最強的,才能到西貢。」小惠刻意強調「最強」兩個字,似乎怕我不知道,自己的阿公有多厲害。小惠的話讓我想起從前阿公幫我洗頭時,那雙毫不溫柔的大手粗掌,搓揉著我的頭髮。

  「被他修過的紡織機還真可憐。」我指著自己的頭說。

  「妳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小惠說。我愣了幾秒,才明白小惠口中的「福」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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