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濤

發稿時間:2018/02/16
浪濤
浪濤
作者|巴代
出版社|印刻出版
出版日期|2017/09/27

2017 Openbook好書獎-中文創作

評審推薦語/詹宏志(作家、PChome集團董事長)

  在今年(其實是近幾年),以台灣歷史為主題的歷史小說沛然成潮,我們在入圍名單中至少看到有朱和之的兩部作品《樂土》和《逐鹿之戰:一六六一台灣之戰》,巴代的一部《浪濤》,還有李旺台題材特殊的《播磨丸》(寫的是二次大戰結束一群在海南島日本礦場工作的台灣工人如何想盡辦法返回家鄉的故事);如果再把不在名單中的陳耀昌醫師一系列台灣歷史小說加進來(或許我還可以一路上推到2010年王湘琦的《俎豆同榮》),那真是熱鬧非凡。

  這些歷史小說多半都是有真實歷史事實為本的,並不只是借用某一歷史背景來寄託想像的「時代劇」。可見這些作者們多半懷抱著「重新詮釋」歷史的企圖,目的是用來修正或對抗某些既有的歷史成見或不公平的敘述。這些懷抱與悲願,有時候不全然是「文學的」,也因而它們的成績也不能只從文學技藝來看。

  我會說2017年是這樣的「歷史小說」極具爆發力的一年。這些作品普遍有幾個特色:

  第一、它們都明確截取一段真實的台灣歷史(不管是知名或隱晦的事件),連小說中許多角色都是真實的歷史人物,而故事所欲顯露的,則是與世人習見的印象有巨大的不同。

  第二、它們大部分都研究工作札實(well researched),企圖近乎學術論文,甚至在小說中大量用到註釋和參考書目。

  第三、它們多半立場平和謙遜,儘管每位書寫者也有特定族群的背景來歷,但作者幾乎都公平地賦予故事中不同族群角色合理的設定與同情的描繪,並沒有神化一方或醜化另一方的偏袒立場。

  這些作品的成就(以及缺點)都旗鼓相當,我們最後選擇了巴代的《浪濤》做為這一波「歷史小說」豐收的代表,因為它完全可以顯示上述的特色,又有一些獨特之處讓讀者可以玩味其中……

  巴代作品寫的歷史是1874年日本藉口琉球宮古島漁民船難遭害、出兵攻打台灣恆春的「牡丹社事件」,那是一場3600名攜帶現代火炮與後膛槍的新式陸軍,面對250名使用長刀、長矛與老舊後膛槍傳統原住民部落戰士的「不對等戰爭」,也幾乎預告了後來日本的大舉對外擴張,以及志在殖民台灣的理論與行動。

  巴代運用札實的研究,重現了這個事件各方人馬的群像。這是個彩色寬銀幕的大場景,出場的人物有恆春下十八社風貌各異的族長們、穿梭台日的原住民通美國人李先得、日本薩摩藩出身的野心軍人,以及幕末沒了舞台的失意武士。作者努力去描寫這些在歷史彼此夢想不同、利益互相衝突的各方人馬,給予每個角色等量的尊重與同情,使故事有血有肉地立體起來,呈現出一幅國際交織、波濤激盪的巨圖(而這也正是現代台灣的起源)。

  另外,也許是作者的原住民背景,給了我們更大的額外收穫。在寫到原住民視角所看見的大時代來臨時,他們的世界觀受到了衝擊,但他們也積極走進漢人社會、刺探日本軍隊情報,利用地形設計對抗優勢武器的戰術,以及他寫到部落裡有智慧的長者對時局的解釋與思索,這都是過去文學或歷史作品難得一見的觀點與書寫,特別值得一記。

        ——轉載自《Open Book閱讀誌》

文章節錄

《浪濤》

第七章 馬扎卒克思

  「阿碌古啊,你是知道的,我沒有你的勇猛果決,也沒有你的雄辯滔滔,多年前我帶著高士佛社翻過幾個山頭來到這裡建立部落,為的也只是想建立一個生活空間與機會,這麼多年來,只要部落能留存,大家能好好的活下去,我沒有非得要怎樣的堅持。但是,我也不是沒有原則沒有骨氣的人,這件事是我們起的頭,的確也該由我們做個了結。明天,我讓卡嚕魯帶一百多人下山跟亞路谷一起行動,當年是他們一起殺了海上來的百朗,現在也應該由他們在一起面對這一批海上來的百朗。我老了,我會陪著高士佛社其他的人手在後方,祈禱祖先來自大武山的力量,祝福這些年輕人順利擊退那些海上來的人。」俅入乙停了一下,「萬一他們守不住,我會帶著高士佛社的族人,往這後山疏散。你可別笑我膽子只比老鼠的睪丸大一點點啊。」

  「哈哈哈,俅入乙,你說這個幹什麼?不過,我也想通了,不管古力烏或者牡丹社其他人怎麼想,我將盡可能動員足夠的人,在馬扎卒克思擋下那些人。讓他們主動提出和解,也讓那些柴城、社寮那些百朗清醒清醒,牡丹社與高士佛社的北方聯盟不是好惹的,別一天到晚想侵犯我們的領地。至於牡丹社怎麼安排退路就讓古力烏傷神,我專注打仗,明天我就調度願意跟著我的人下山,在馬扎卒克思阻擋那些人。」

  「阿碌古啊,你的話怎麼讓我多了些心思啊?我不知道這些人有什麼能耐,也不知道我們究竟能做什麼?但是歷來保護族人確保領土,安寧祖先安睡的地方,就是我們成為男人的唯一理由,請原諒我的老邁、怯懦,但我由衷的相信你的強勢勇猛,一定能為我們帶來希望,一切拜託你了!」

  「嗯,也只能這樣了。」阿碌古說著,心裡卻有幾分說不出的悵然。以牡丹溪為界的南邊部落,大概也只有高士佛能出兵,但他總是覺得,這個當年引發雙溪口殺戮的高士佛社,對於這一回日本人可能用兵的事,卻有一點不甘他底事的消極。

  是我的錯覺吧!阿碌古心裡說著,臉上卻堆起了笑容。「俅入乙,我得先離開了,記得督促你的戰士盡可能在明天下山與亞路谷會合,我也得好好再動員牡丹社一些人。總要想辦法重創那些人。」

  「也好!就這樣辦吧!我也不留你下來吃晚餐了,你多注意自己的安全,我們還要靠你呢!」

  「那就告辭了!」阿碌古旋即起身離去,沿著高士佛社上方稜線小徑,往牡丹社走去。

  小徑沿著稜線向北向上緩升,約下午三點多的陽光刺烈的穿透小徑兩旁樹枝葉縫,斑斑點點成塊成條狀的灑在底下,又偶而撕開一地蔭涼,熱氣騰昇淡去。阿碌古抬頭往西北的山頂方向望去,那是隔著牡丹溪的牡丹山區,牡丹中社就分佈在牡丹溪上游,總社接近稜線的山腰與這裡的高士佛社遙遙相對,一條小徑相通連著的,狼煙就能緊急支援彼此的狀態。

想起狼煙,阿碌古立刻想起,那一年的上午天剛亮,高士佛人起了狼煙,阿碌古立刻招集一百多個戰士,由兒子亞路谷先來探路應急,卻在這條小徑連接到牡丹溪床的小徑時,碰到高士佛社來報訊的快腿,因而轉往馬扎卒克思攔截。至第二天,亞路谷的戰士帶回來十幾顆人頭。

  「這是命啊!」阿碌古忽然說。

  他說的是宮古島登陸的六十六人,原本應該是美好相聚的,卻陰錯陽差的在這個地區喪命五十四人,死在原本積極想提供幫助他們的高士佛社人手上。

阿碌古不自覺的停住腳步,在小徑兩側植物大面積的露出視野缺口時,往東眺望。那是東邊太平洋的一小塊海域。遠遠看去,海平面幾乎就在山線的上方一點,而中央一塊明顯的缺口,則是八瑤灣的海面。那是三年前宮古島人遭遇颱風漂流觸礁上岸的地方。從高士佛社背面上方的稜線朝下看,大小山頭長短稜線層層疊疊的往東面層落,幾隻大冠鷲已然凌空盤旋找尋餐食。三兩鷹嘯錯落傳來,倒有幾分豪邁、優雅與宣告,迴盪在幾個山頭與坳谷。迴聲了幾許心思,與帶有絲絲線線的不確定與猶豫,一抹或者一帶。

  這可是一段路程啊!阿碌古心裡一個念頭想起。從海上到高士佛,盤旋環繞幾個山頭谷地,那些巨木、雜樹與崖壁山澗交錯橫陳,山路小徑蔭藏其間,沒有人引導,宮古島人不可能走得上來,當然也就不可能發生那些事。阿碌古忽然打了一個哆嗦。宮古島人能上來,那麼,現在陳兵在社寮的上千名日軍,就有可能找到幾個漢人村莊的嚮導,沿著平日進入山區做買賣的小山路直抵牡丹各社。

  早就要求不准讓百朗接近部落的,就是不聽!阿碌古心裡咒罵著,又忍不住轉過身朝西面望去。只見牡丹溪潺潺往西南流去,流經的峻嶺高山奇險巍峨,那崖壁之中,溪澗之間,有著日常進出平地與牡丹幾個社的路徑。在沒有人為的阻攔,任何想進出牡丹社的陌生人,即使不在平地漢人嚮導下,也能夠輕易找到路徑進入部落位置。若加上嚮導引路,那麼部落備用的進出路,也將失去原先隱密與戰備的功能,如果日軍真要攻打,那麼流血、人頭落地自然也迴避不了。只是,這一回又用多少代價呢?阿錄古也忍不住搖搖頭了。

  「一定得守住馬扎卒克思!」阿碌古輕聲吼著。他繼續沿著稜線的小徑向上攀升,抵達往牡丹社的小徑岔口,想起了日前社寮的米亞傳遞而來的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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