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日本文豪一起喝咖啡

發稿時間:2018/07/27
和日本文豪一起喝咖啡
和日本文豪一起喝咖啡
作者|寺田寅彦、萩原朔太郎等
譯者|張嘉芬
出版社|四塊玉文創
出版日期|2018/06/08

  本書是一本非典型文豪咖啡事件簿,由日本文學作家寺田寅彥、萩原朔太郎、竹久夢二等,接力講述關於尋味咖啡的舊時光和青春往事:位於銀座的聖保羅咖啡館有一杯五分錢的濃郁巴西咖啡,還能欣賞自動鋼琴的演奏;走一趟有樂町的藝術咖啡館,各式咖啡豆,任君挑選……讓我們在咖啡的苦澀和回甘滋味中,品嚐14位文豪與咖啡館相遇的故事。

文章節錄

內文節錄

《和日本文豪一起喝咖啡:癮咖啡、閒喫茶、嘗菓子,還有聊些往事……》

銀座街頭

  這個三月底,東京都終究還是決定要讓攤販全都銷聲匿跡。原本曾有過一波請願和簽名連署活動,存廢意見纏鬥交鋒之下,最終還是無力回天。擁攤派大嘆徒然投入大筆金錢,結果根本就是被當傻瓜,看來是大勢已去。就連我這種置身事外的人,剛才都已經聽聞過這番抱怨。我與攤商公會毫無瓜葛,但有兩個朋友是攤商,從他們口中大致聽說了事情的發展。這兩個攤商朋友,其中一個是寫現代詩的詩人,詩風穩健日常,為人很善良;另一個則是積極創作非典型風俗小說的小說家。我的世界很狹隘,但就連我這樣的人,都和他們的同業稍有直接接觸的機會,可見我們平常所謂的攤商,涵括的範圍可能是相當於一個地方大城的規模。根據朋友的說法,包含攤商及其家人在內的總人數,據說粗估有十萬人。這種數字多半有些誇大,但不論如何,至少不是個小數目。據傳官方認為攤販會防礙交通和消防救災,有損市容美觀,所以才會下達這次的掃蕩禁令。原來如此,聽了這套說詞之後,我才知道看似粗暴的措施,原來也有這麼了不起的、極具計畫性的理由,所以現在我們眼前看來不覺有異的街頭風景,的確不得不說它是一種畸形的狀態。就攤販存廢這件事而言,我並未抱持著偏向為政者方的意見。我想著我那兩個朋友─賣雜貨的詩人和賣舊書的小說家,如今恐怕多少得要熬過一些困難,就覺得很憐憫他們的遭遇。此外,我光是想像前面所說的那十萬人要如何在這個大都會中遷徙, 想像他們的困擾和千頭萬緒,不免多少感到慘澹絕望。不過話雖如此,我倒也沒有打算擁護維持現狀派。再怎麼說,當今世上,混亂到處蔓延,而原本該是社會生活支柱、根基的秩序與和諧,顯得極其軟弱無力。─政府認為這些事反正遲早都必須整頓,就先從整頓市容、禁止攤販擺攤開始做起,但這種出手整治的順序真的合理嗎?照這個邏輯,那出現在那個鬧區裡的國民車,政府何時才要讓它們銷聲匿跡?

  當年我還在求學時,算起來距離現在已經是二十多年前,那時白天的銀座街上不像現在這麼熙來攘往,人行道上空空盪盪,紙屑隨地亂飛。華燈初上之際,攤販才開始陸續到齊,但也僅止於松坂屋這一邊,千疋屋那一頭過去之後,看起來彷彿是另一個世界。攤販架好攤子,撐起屋頂, 擺出商品,點起燈火─當整排攤販都像這樣搭起棚架之際,天色才完全暗了下來。找間位在二樓的咖啡館往下望,這一段從薄暮冥冥轉成夜幕低垂的時光推移,有種莫名的奇妙況味。我們指示店員送上新的咖啡,一邊想著自己還真有辦法在窗邊忘我地閒聊這麼久。當年,我們眼中看到的攤販,絲毫沒有破壞市容美觀,或許還讓我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令人懷念的廟會夜晚,或是散發著濃濃乙炔 1 味的廟前夜市。如果這時又在窗邊偷偷想起了北原白秋的〈回憶〉或木下杢太郎的〈餐後之歌〉,也算是符合當下的氣氛。雖然我也有些朋友會用極為慎重其事的態度和服裝在此出沒, 例如前幾年過世的武田麟太郎,但他們其實內心多半都帶著幾分天真無邪的雅痞瘋狂。當時世間稱不上是全然的寧靜詳和,危機即將降臨,但銀座街頭的黃昏,的確還有著充滿都會氣息的和煦暮靄,尚未失去它的優美和況味。即使在三、五輛喧鬧的消防車呼嘯而過的街道上,也是如此……

  那種所謂的況味,是大都會鬧區特有的氛圍,因此我至今仍打從心底愛著﹁銀座﹂這個名字,毫不退縮。到銀座辦完正事之後,我總會一再地想到這駢肩雜遝的大街小巷探訪,從不厭倦。現在的我,並不會想特別挑在上午、下午、傍晚、入夜、二更等時刻前往銀座。我總是信步亂走,一不留神就被捲入人潮中,在人行道上隨波逐流一段時間。我偶爾才需要買東西,也不是常和人相約見面、或有其他事要辦,因此不久後又會被從人群中擠出去到某處。如此無趣的散步,總會讓我在二、三十分鐘後覺得內心落寞不已。現在,這已成了我自己渾然不覺奇怪的習慣。

  獅子咖啡館(Café Lion)究竟是何時創設的?我沒有研究癖好,不打算仔細考究。總之我對它最早的記憶,是位在銀座四丁目的這一帶。對面原本有家名叫老虎(Café Tiger)的咖啡館,曾一度與永井荷風的名字連在一起,相當知名,如今也已消失無蹤。而﹁獅子﹂雖然名號依舊,我幾次離開東京,隔一段時間再回來時,這家店幾乎每次都會改頭換面,目前則是一家啤酒屋。現在不是喝啤酒的季節,亦非用餐時段,啤酒屋裡門可羅雀、冷冷清清,再加上它寬敞明亮,乾淨整潔,是最適合在這種時段消磨時間的好去處,我還可以選擇坐在我的老位子。我選的這個老位子,位在鳩居堂對面,剛好可以隔著玻璃窗眺望窗外繁華的街道。前面提到的〈回憶〉和〈餐後之歌〉,都不適合今天的我。然而,從這裡眺望無窮無盡、連綿不絕的人流,也是一種欣賞風景的方式。我已不是因為都會況味而欣喜,它不是那麼詩意的東西。話說回來,近來風俗小說家怎麼都寫那麼拙劣、無趣的作品?我才不想被迫讀那種文章,寧可選擇來看看這裡的景物。我還不像波特萊爾那樣,會在群眾面前偷偷享受孤獨。我在這裡會比平常更頹廢,更接近茫然若失的狀態。

  我茫茫然地望著一個長方型的窗,宛如它是一個螢幕。群眾只是個不重要的東西,但望著他們,就彷彿他們正在一筆一筆描繪出一個真實的命運,或是在為我描繪出一個幻影。例如有個公事包經過,一個出色的新包包,它本來是受人的意志擺佈,但沒想到風一吹,它就會像絲瓜一樣搖晃。接著又有一雙高跟鞋,帶著一件下襬輕盈的外套走過,步履既快又俐落,換言之就是俐落地走過。布勞森外套則擺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是個有張性格臉龐的美男子,百無聊賴的顧盼,是出自他的不小心。兩位女助理一年到頭都在閒聊。下一位根本就是在消磨時間,以自己的長相為傲,步履緩慢。這樣看下來,就會發現這種驕傲自大的人,竟然還真不在少數。邊讀著報紙邊走下地鐵站的人,儀表看來相貌堂堂,卻是個讓人完全摸不著頭緒的人物,戴著皮手套,手拿洋傘,步調緩慢,搞不懂這是什麼打扮。有個看似凡事精明算計的禿子,模樣活像是二十年前的大叔。貝雷帽跑進了地鐵站,應該是報社的雜工吧?她背著嬰孩,外面罩著一件包被,包被底下隱約露出裙子。這是最近的一種流行。─我瀏覽的是不斷交替轉換的無語表情和雜然紛呈的服裝,它們是快速流轉、沒有章法的影像,但即使沒有章法,總讓人覺得它們想暗示一個輪廓、一個模糊的意義,所以才顯得奧妙。這些暗示是幻影,一切都取決於接收到暗示的人怎麼想,但就算是幻影,不也是一種現實嗎?即使是高掛蒼穹的彩虹,看起來就像只有一個固定的角度。

  我究竟是在看什麼呢?人影從玻璃窗上滑過,在人影的彼端,隔著電車軌道的另一端,攤販的背面排成一列。各攤的背面都統一掛上了段染布,櫛比鱗次地排在一起,連縫隙都沒有。除了背面之外,屋頂、屋簷和遮風簾,都用了相同的帷幔。這些是統一的帳蓬,顏色相同,布料相同, 尺寸也相同。軍隊行軍時所帶的帳蓬,像是紛紛飄流過來似的聚集於此, 蓋起了營舍。若要說這是軍國主義的遺產,的確就是如此。這些帳篷密密麻麻,毫無縫隙地接連排在一起,證明了在攤販的世界裡,也同樣人口過剩,以往擺攤的空間還稍微寬敞一點。當時的市容比現在更氣派,但也沒人說過攤販會妨礙市容美觀。如今市區的建築顯得遠比以往廉價、寒酸、又粗俗許多,反而說攤販有礙市容美觀,說不定是那些帳蓬惹的禍。

  說到戰敗的象徵,那些包著舊帳篷的攤子的確是其中之一。而隔著那些帳篷的另一端,可以看到鳩居堂的屋頂上,架設了某某電燈的廣告燈飾,說起來那不也是個戰敗的象徵嗎?我並不打算嘲諷知名老字號開始讓人架設廣告燈飾這件事,因為就當今時局而言,地上的人行道其實比屋頂上更加混沌不明,錯綜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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