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私語錄

發稿時間:2010/08/14
張愛玲私語錄
張愛玲私語錄
作者|張愛玲、宋淇、宋鄺文美
譯者|宋以朗/主編
出版社|皇冠
出版日期|2010/07/19

  張愛玲有不少隨筆文字和私人書信留傳但未發表,張愛玲文學遺產執行人宋以朗整理父母宋淇、宋鄺文美與張愛玲的往返書信,出版了《張愛玲私語錄》,內含隨筆雜感約6、7萬字,只占書信總字數約40萬字的一小部分,但也足夠讓讀者看到張愛玲不易流露的感情豐富面了。

  張愛玲平常看人有極快且準確的直覺,也就不容易動感情,但她寫給鄺文美的信,好似男人在給女人寫情書,既強悍又懦弱;對鄺文美的信任,使張愛玲在生命後期的20年相當依賴鄺。書中也有張與美國夫婿費迪南•賴雅分別寫給宋淇和鄺文美的信,解開大家過去不明白張為什麼要嫁賴雅的疑問。

  賴雅在信中告訴宋淇夫婦,「愛玲說她的朋友中,就只想讓我認識你們,由於她講過很多你們的事,我好似已認識你們。請你們放心,愛玲和我一起很安全,也將永保純真、開心和睿智。」張在信中則說,賴雅大她十幾歲,身體不很好,這婚姻說不上明智,卻充滿熱情,因為賴雅細膩體貼,讓她很快樂和滿意。

  張愛玲在香港任職美國新聞處時認識宋淇夫婦,並成為終生好友。宋淇夫婦一直擔心張愛玲一生無法自己好好的過日子與處理事情,所以在書信間有許多細微瑣碎的關懷,張對宋、鄺兩人有時流露出的撒嬌,也都在信中表現得清清楚楚;三人老來後,則在信中大談生病、老人面臨死亡的心情,這是朋友間最難得之處,相當感人。

文章節錄

寫作

  不在乎literary gathering or editor〔文人聚會或編輯〕,不管別人說得多好,我已聽見過更好的,而且我自己想得還要好。

  最慘是作家參加literary gathering之類的集會。大家等人讚他們的書,多難為情!還有作家同editor談論自己的書──不知道聽的人多麼厭煩。

  讀者所想像的「作家」總是同他本人不同,多半要失望。

  有些作家寫吃的只揀自己喜歡的。我故意寫自己不喜歡的,如麵(又快又經濟)、茶葉蛋、蹄膀。

  女明星、女演員見我面總劈頭就說:「我也喜歡寫作,可惜太忙。」言外之意,似乎要不是忙著許多別的事情——如演戲——她們也可以成為作家。

  〈紅玫瑰與白玫瑰〉中男主角是我母親的朋友,事情是他自己講給母親和姑姑聽的,那時我還小,他以為我不懂,那知道我聽過全記住了。寫出來後他也看見的,大概很氣──只能怪他自己講。

談藝

  就算最好的寶石,也需要琢磨,才會發出光輝來。(勸人勤於練習寫作)

  要中英文好,最有效的辦法是多看小說。

  「似是而非」──對於有點像自己寫的東西(如Isherwood的The World in the Evening ),總是特別喜歡或特別不喜歡,像看見別人穿下照自己樣做的衣服。

  一人好點評女人,常云醜死了。人背後云他己妻如此醜,卻評人。──此如云批評家自己寫不出,沒資格評人──同一錯誤。

  所愛之人每顯得比實際有深度,看對方如水面添陽光閃閃,增加了深度──也許別人真有深度47。但不愛時,則一切都以心理學簡化方式看待。而文學者對世界所有事物皆以愛人觀點出之。

友誼

  「緣」是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逃也逃不掉的。

  讓你看了我的筆記,我心裏輕鬆了一點,因為有人分擔我過去的情感。嘴裏描述怎麼也不會這樣明白。我自己也情願清清楚楚看一個片段,不願糢糢糊糊的知道一個大概。你說看了覺得心疼,我很高興──寫悲哀的事,總希望人家看了流淚。

  平時對陌生人,我只有兩種態度:

  1. gushing,too friendly〔滔滔不絕,太友善〕

  2. tongue-tied〔張口結舌〕

  唯有對你們,總算一開始就是natural〔自然〕的。我有一陣子不同別人接觸,看見人就不知道說什麼好。如果出外做事,或者時常遇到陌生人,慢慢會好一點——可是又妨礙寫作。

  好朋友可以說是精神上的兄弟姐妹。

  我們兩人的背景和環境那麼不同,可是本性和氣質都那麼像,真奇怪!

  一個知己就好像一面鏡子,反映出我們天性中最優美的部分來。

女人

  有時淺紫也給人嬌懶之感。看上去有點cheap〔膚淺〕的人千萬不能穿淺紫。

  世上最可怕的莫如一個神經質的女人。我曾經身受其苦,所以現在特別喜歡同正常的人在一起。

  漂亮的男人往往不娶美麗的太太,就好像美麗的女人往往不嫁漂亮的丈夫,因為自己已經有的,就不希罕了。

  美人並不需要學問。

  最討厭是自以為有學問的女人和自以為生得漂亮的男人。

  我這人只有一點同所有女人一樣,就是不喜歡買書。其餘的品質——如善妒、小氣——並不僅限於女人,男人也犯的。在亂世中買書,丟了一批又一批,就像有些人一次又一次投機失敗,還是不肯罷手。等到要倉皇逃難,書只能丟掉,或三錢不值兩錢地賣掉,有如女人的首飾,急於脫手時只能削價賤賣……我從來沒有遇到過一個像某些男人那麼喜歡買書的女人,女人總覺得隨便買什麼都比買書好。……結論是:一個女人如果肯默不出聲,不去干涉男人買書,可以說經得起愛情的考驗。

雜錄

  小孩子要末像小狗小貓那樣讓大人玩,要末就像小間諜似的,在旁邊冷眼觀察大人的動靜。我小時候可以算很早熟,雖然樣子老實,大人的事我全知道。後來我把那些話說出來,拿姑姑和母親都嚇壞了。

  家庭太溫暖,反而使人缺少那股「衝勁」。必須對周圍不滿,才會發奮做事。

  我故意不要家裡太整齊,否則可能

  (一)立刻又得搬家

  (二)就此永遠住下去。

  兩者皆非所願。

  一個人在戀愛時最能表現出天性中崇高的品質。這就是為什麼愛情小說永遠受人歡迎——不論古今中外都一樣。

  雖然當時我很痛苦,可是我一點不懊悔……只要我喜歡一個人,我永遠覺得他是好的。

  「說了話不算數」最討厭,對這種人毫無辦法。

人生

  我常常故意往「壞」處想──想得太壞,實際發生的事不會那麼壞。

  我們經過了許多變故,還沒有對人類失去信心──的確非常難得。

  我從來不故意追憶過去的事,有些事老是一次一次回來,所以記得。

  聰明而有多方面才能的人往往不能專心,結果反而一事無成。

  在亂世,我覺得什麼都不可靠──只有人與人間的關係才是「真」的。

  天待人總算不錯,而且報應越來越快。厚道的人往往有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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