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愛奔波

發稿時間:2018/12/28
為愛奔波
為愛奔波
作者|陳文茜
出版社|時報出版
出版日期|2018/11/20

  《為愛奔波》並不是單純的一本寵物書。陳文茜的筆風依然細膩敏銳,那怕是一些微小的事物,都讓她流露真情地寫下一篇篇真摯動人的感悟與隨筆。她將陪伴毛孩子們的最後路程深記心中,不是因為記憶力太好,而是母愛;每個母親都會記得自己孩子若不幸病重,那個發病的日子,你視他們為孩子,他們的疼痛就是你的疼痛。活著時,毛孩子們給了陳文茜無以計數的快樂時光;走的時候,他們以自我生命的結束,教導她接受失去,接受死亡,還有平靜地看待自己老去,走向生命終點。

文章節錄

《為愛奔波》

《二○一八.四.十八》

  當年我把他從流浪動物花園協會帶回來,以為我給了他一個家。現在,是他,史特勞斯給了我一個家。

  這個家在過去五個月裡,幾乎快要碎了,家裡原本共有五個歡樂小狗,兩個小孩前後不到兩周走了,然後老天只給我一個月,慢慢走出來,還沒有走到有能力哭出聲來時,第三個孩子南禪寺已經病危。

  我每天告訴自己,撐著,妳是她唯一的靠山;轉念,她比妳還苦,為了妳,她疼痛辛苦地挺過一關又一關。

  終於南禪寺穩定些了,雖然我也明白,一切只是時間長短,她終究來日不多,我看著她,心疼也道謝。

  悲劇的上演,往往沒有盡頭。兩個星期前第四個小孩饅頭的眼科醫師告訴我,他雖已兩眼雙盲,但是左眼眼壓已過高,可能必須考慮立即開刀,挖出饅頭的眼球,裝置義眼……而且他已經十一歲,麻醉風險將隨年齡大增……現在不做決定,未來更危險。

  知道饅頭眼睛可能要摘除的那一個夜晚,我離開台大動物醫院,窗外的春天如秋風,滿地落葉。走出幽暗長長的廊道,側門在眼前,忘記怎麼打開它,雖然我已待在這裡一百多個日子了。我突然忘了旁邊的按鈕,拉門時,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開不了門,不論真實的門,還是心中的門。我只記得當下不斷告訴自己:不要倒下,不要倒下……

  一個小時後回到家,史特勞斯以神采超凡的微笑迎接我。

  這個大孩子,小時候吃盡苦頭,受盡折磨虐待,卻從不記苦,永遠心靈朗照,神采若在,眉宇間映出幸福的表情,媽媽回來了,媽媽回來了。

  過去幾個月,忙著小甜點猝死的悲傷,忙著搶救成吉思汗,忙著再搶救南禪寺,也忙著提醒助理每小時為饅頭點眼藥水,我的寶貝已經看不見了,他不能再失去眼睛。

  大家都忽略了史先生。

  但史先生是一個永不抱怨的狗,他只要媽媽偶爾晚上帶他到四樓,吹點風,看看星星,陪媽媽澆花,即欣然在高天皓月下,怡然自得,月光中,他似乎有

能力望見自己的明輝。

  陽台上的他,總是笑。

  從台大動物醫院回來,知道連饅頭都可能要挖掉眼睛,那晚我誠實的告訴自己,這一切,已超越我可以承受的範圍,不必再逞強了。我的心律不整又犯,帶狀皰疹再起,我不會覺得這叫末日,只是精神上,心的底層裡,我至少暫時被撕裂了。

  而就在此刻,史先生出現了。他似乎看穿了我哀傷的眼神,夜夜日日、亦步亦趨跟著我。

  那一晚我想躲在被窩裡哭泣,他過來親吻我。

  我似乎暫時陷入了一千個深淵,在夜晚最狹窄的黑暗中,他卻以貼心的大頭放我腿上,輕輕地以肢體告訴我,媽媽,你還有我,你還有我,我會健健康康的。

  我想起小時備受虐待的他,開始心疼起來,這個如此懂事的孩子,當晚又帶他上了頂樓。那一天,天好冷,一陣陣的冷風,好像吹進我的靈魂,好像要吹穿我的血液。

  老天要我冷到底,冷吧!我發著抖,任性地把自己丟入徹底的寒冷中,無奈地坐地板上。而此時史特勞斯溫暖地走過來依偎著我,像一個大棉被包裹著我。

  他不忍心媽媽這樣受冷風吹。

  從那天開始,我進溫泉,他也進;我坐桌邊看資料,他也陪。

  聰明的他,聞到了我心頭的淒苦,忙碌的工作,放不下的孩子。他不吵也不鬧,就靜靜地陪著我。似乎想讓我知道,他會陪伴我,經歷這一切。不論結果多糟。

  當時啊,以為自己給了他一個家,現在才知道是他,給了我一個家。

  謝謝你,可愛的史特勞斯。謝謝你。

《二○一八.六.七》

  我們從來不知道哪裡是終點。

  這是我的幾個毛小孩走後,我最深刻的感觸。

  即使南禪寺,已經溶血症三年半、腎衰竭一年多,最後病危約四個月,除了最後一天,我知道必須和她告別,知道這是我抱緊她的最後一次,在此之前我仍未充分了解,體悟什麼叫最後。

  文人說:見一面,少一面。明白這個道理,往往人及一切都已經走到了終點。那一剎那,我們回頭一看,才體會了什麼叫:見一面,少一面。

  今年三月,南襌寺還可以每天晚上回家睡覺,我總是顧著她至凌晨三點,才安心上床。上午八點多,助理帶她回醫院前,會抱著她到我床邊,她撒嬌地手靠著我,躺個約半小時,等助理伸手要抱她走時,她總會抗拒一下。

  睡在我的枕頭旁,是她童年時的回憶,當她虛弱時,她想回到童年,靠在媽媽的身邊。十七年前也是這樣,媽媽一步步救她,她可能以為一切可以重來。她,並不明白生命的界限,她不知道世上有個東西叫做:死亡。

  一切直到四月初,日夜如此,然後她的病情幾次夜晚發作,約莫四月二日最後一個清晨,我們再也沒有機會互相依偎。

  那一天,助理一如往常,伸手,她一如往常抗拒,我一如往常地親吻她,告訴她,今晚很快就會回來,乖。那個晚上,她癲癇發作,四月二日,我們的上午彼此依偎的儀式,成了最後。

  即使南禪寺走前十天,我們用饅頭的車子推她在社區裡逛街,我開心地和她一起散步說話,我們都沒有意識到,那就是最後一次。

  我們都未進入狀況,明白每走一步,好似多一步,其實也是少一步。

  散步完幾個小時之後,她嘔吐了,趕緊回到醫院,胰臟發炎、腎臟指數更高……她從此再也沒有回家。直到往生那天。

  如今她走了足足五個禮拜,有些事我仍歷歷在目,有些感覺我恍若隔世。

  謝謝她留下了一個可愛的好朋友,短尾白。

  過去許久,沒有人幫短尾白洗澡。現在每個月初,我的司機會帶短尾白至充滿愛心的多俐寵物美容店,給她一個好SPA。

  這家多俐寵物美容店照顧南禪寺自小到老,南禪寺住在台大動物醫院時,老闆一知道,二話不說,立即幫忙我們,至台大動物醫院幫她剪頭髮及指甲數次,不多加費用,還不斷地嘆息:我看著他們長大,怎麼突然一個個都走了……

  過去聽說短尾白怕水,曾經洗澡到一半突然大拉肚子。我們特別要求司機把白白送來多俐,這裡的老闆年紀比較大,不像年輕人懂時髦,店面不講究裝潢,可是很有愛心。

  果然司機一面餵食短尾白雞肉、蛋白,白白才第二次來這裡洗澡,已非常舒暢,很有安全感。

  白白已經十二歲,我不知道還能照顧她多久。但是南禪寺、小甜點、成吉思汗以及離去的功課,教會我,對妳所愛的人及動物,付出,給予愛,儘可能付出。

  因為你不會知道,那一次,就是絕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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