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雷的橋

發稿時間:2019/03/01
克雷的橋
克雷的橋
作者|馬格斯‧朱薩克
譯者|馬新嵐
出版社|木馬文化
出版日期|2019/01/25

  克雷・鄧巴是克雷家五兄弟中的老四,跟其他的兄弟相較起來,他顯得安靜且沉著,喜愛聆聽。中學生的克雷,熱愛跑步,特別擅長中距離競賽,他不斷地鍛鍊,增加訓練的強度,在比賽中締造了全國的新紀錄。他卻絲毫沒有喜悅之情,一樣在訓練時不停地摸着短褲口袋裡的曬衣夾,破裂的斷面不停地刺痛著克雷。他接到失蹤的父親想要搭建一座橋的訊息,馬上放棄他的學業,告別他的兄弟和女友,趕赴小鎮的河邊小屋,決心蓋一座橋,爲了父親,爲了自己,也爲了鄧巴家。

文章節錄

《克雷的橋》

〈犯錯狂〉

  在這世上,你一定會遇到某些人,聽他們說些不幸的故事,而你不曉得他們到底是做了什麼才落到這種下場。

  潘妮.鄧巴,我們的母親,就是其中之一。

  重點在於,她不認為自己不幸。她會把一綹金髮塞到耳後,表示自己並無悔恨。她獲得的比過往失去的多太多,對此我大致同意。可是我還是發現厄運總有辦法再找上她,而且多半是在她人生的轉捩點上。

  她母親生她的時候死了。

  婚禮前一天,她撞斷鼻梁。

  接著,當然是後來的纏綿病榻。

  她過世的故事更了不起。

  她出生時的問題在於年紀與壓力。就生育小孩而言,她的雙親年紀都大,母親在手術中努力掙扎了好幾個小時,筋疲力盡死去。她的父親瓦迪克.勒丘什科也筋疲力盡,但他活了下來,他盡其所能將她養大。身為一名路面電車的駕駛,他很有個性,怪癖也多。大家都覺得他長得像史達林(不像本人,比較像雕像)。或許是因為八字鬍,或許有其他原因,也可能因為這個人總是拘謹,或是因為他不多話。安靜的人往往更引人注目。

  不過私底下的他又是另一回事,比方說,他擁有三十九本書,卻特別喜歡其中兩本。可能是因為他在斯賽新長大,鄰近波羅的海,又或者他打從心底深愛希臘神話。無論原因為何,他都不停重讀那兩本書—─或說那兩篇史詩,故事裡的角色總在海上徜徉。長書架歪扭地站在廚房裡,兩篇史詩擺在書架,塞在「ㄏ」的那區。

  《伊利亞德》,以及《奧德賽》。

  其他孩子的床邊故事是小狗小貓和小馬,可陪著潘妮洛普長大的是快腿的阿基里斯、足智多謀的奧德賽,外加其他希臘史詩的名字與稱號。

  呼風喚雨的宙斯。

  愛笑的阿芙蘿黛蒂。

 製造恐慌的海克特。

 以及與她同名的那位,有耐心的潘妮洛普。

  潘妮洛普和奧德賽的兒子,深謀遠慮的泰勒馬庫斯。

  以及她的最愛:

  阿迦門農,諸王之王。

  無數夜晚,她躺在床上,倘佯在荷馬所敘說的場景。這些故事一再由人重述,擁有許多版本。一次又一次,希臘船隊揮軍前往深如酒水的海洋,或者挺進潮溼的曠野。他們揚帆航向玫瑰色黎明,而那個沉靜的小女孩為此深深著迷。故事點亮了她嫩薄的臉龐,父親的聲音彷彿越來越小的海浪,拍拂著直到她沉沉睡去。

  特洛伊人明日將再次回歸。

  明晚,長髮飄揚的希臘軍隊的船將再次啟航,帶她遠走。

  除了史詩,瓦迪克.勒丘什科另外又教給女兒一項對生活有正向影響的技能:彈鋼琴。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我們的母親受過良好的教育。

  她的床邊故事是希臘名著。

  還學習古典音樂。

  不是這樣。

  這是另一個世界,是另一個時代的殘留。這代代相傳的書本收藏幾乎是她的家族僅存的一切,鋼琴甚至是從牌桌上贏來的。而此刻,瓦迪克和潘妮洛普都還不知道,這兩樣東西在後來都變得至關重要。

  它們會讓女孩與父親更加親近。

  也會讓女孩再也無法回家。

  他們住的是三層公寓。

  跟其他的街區長得一模一樣。

  遠遠望去,他家就像水泥塑型的歌利亞頭上的一盞小燈。

  靠近點,會發現屋子簡樸而四面狹窄。

  窗邊擺著一架直立式鋼琴,顏色深黑,扎實強壯,光滑如絲緞。每天早晚,在固定的時段,老先生會以嚴謹而沉穩的態度陪她坐下。他的八字鬍貼著皮膚,在鼻子和嘴巴之間散發剛毅的氣氛,只有在替她翻譜時才會動一下。

  而潘妮洛普,她彈著琴,專注地看著那些音符。起先是兒歌,後來他送她去上課,去上那些他根本負擔不起的課,所以出現巴哈、莫札特和蕭邦。在練琴的那段時光,外頭的世界往往一個眨眼就變換形貌。天氣從冰寒轉變為強風吹襲,從晴朗變成一片陰鬱。彈奏前,女孩會微微一笑。父親則會清清喉嚨,然後節拍器輕輕地敲。

  有時她能聽見他的呼吸聲混在音樂之中,提醒潘妮他的存在,不是大家開玩笑的什麼雕像。可是,就算她能感覺到自己彈錯新練的小節,惹父親發怒,他的臉色還是介於無表情和失控中間。就算一次也好—─她很想看他爆發的模樣,例如用力拍腿,扯著灰白的頭髮。然而他從來沒有失控過,只會拿著一根雲杉樹枝。每回她的手腕姿勢垮下,或者又彈錯音,他就直接抽她指關節。那是很痛的。某個冬日早晨,她依舊是那個蒼白羞怯,縮著身體的小孩;那天她被抽了二十七下,因為她犯下二十七個彈琴的錯誤,父親因此為她取了個綽號。

  快上完課了,外面正在下雪,他叫她停下來,然後舉起她的雙手。她的手被打過,這雙又小又暖的手與父親修長如方尖碑的手指形成對比。他輕輕握緊她的手。

  「Już wystarczy,」他說:「dziewczyna błędów ……」她翻譯給我們聽,那意思是:

  「可以了,犯錯狂。」

  那時她八歲。

  等她十八歲,他決定要送走她。

本網站使用相關技術提供更好的閱讀體驗,同時尊重使用者隱私,點這裡瞭解中央社隱私聲明當您關閉此視窗,代表您同意上述規範。
close-privac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