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歐巴馬總統

發稿時間:2019/04/05
親愛的歐巴馬總統
親愛的歐巴馬總統
作者|珍.瑪莉.拉斯卡斯
譯者|吳光亞、聞翊均
出版社|野人出版
出版日期|2019/03/27

  與民眾「溝通」、「交流」,是民主政體官員們的重要課題。尤其在複雜的政治計算、金權誘惑中,更需要人民提醒上位者失業率、GDP、經濟成長不只是毫無溫度的數字,而可能是一個家庭的崩解,或是看不到希望的生活。透過本書,可以看到美國前總統歐巴馬對民意的直接回應,也讓我們了解「民主」的構成要素。

文章節錄

《親愛的歐巴馬總統:8,000萬封信,由人民寫給總統的國家日記》

第一章 信件

  席艾拉說起信件的態度,讓我覺得這些信好像是什麼天大的祕密一樣。她希望我能了解這些信件有多重要,但又看起來有些沮喪,不過說不定她其實只是累壞了,像個心灰意冷的士兵,在終戰前夕繳械投降,自動交出了城門的鑰匙。

  那時是2016年10月。馬修颶風才剛出海離開。三星手機出現數件意外起火事故,共和黨總統候選人唐納.川普在推特發文——「我從沒和這些女人有過任何關係。這都是某些人為了操縱選舉結果編造的胡說八道。沒人比我還要尊重女人了!」——美國的文化正在經歷巨大轉變,我認為席艾拉與其他注意到這些轉變的人一樣,都在跌跌撞撞往前走的同時心懷憂思。

  當時她已在歐巴馬政府底下任職六年,最近兩年的職位是資深顧問。我們在她位於白宮西廂的辦公室,開始在擺滿厚重三孔文件夾的書櫃中東翻西找。這些文件夾中裝著歐巴馬上任至今所收到的信件。信件來自於選民,不過是平凡的美國人民寫信給總統。「這些信儼然成為這裡的生命力。」席艾拉說。她裹著一件羊毛衫,已經脫掉鞋子,聲音沙啞,打扮像個簡樸的愛爾蘭人,讓人覺得她應該出現在都柏林的酒吧裡擦吧檯,而不是在總統辦公室對面的辦公室裡舒適地坐著。

  當時希拉蕊.柯林頓的民調數字仍然領先超過兩位數的百分點,讓眾人跌破眼鏡的事在當時還是沒有人預料到。柯林頓競選團隊的工作人員都認為他們將會接管政府,都在設法謀取職位,但席艾拉並不打算參與其中:在白宮歷經兩屆總統任期已經足夠了。她的工作是協助主導政府的溝通策略,也就是擔任歐巴馬與寄信者之間的守門人,而這份工作顯然累壞了她。她說:「我可不會想念這些人。」她告訴我,歐巴馬將在數個月後離開白宮,因此如今正是記者們大做文章的巔峰時期。他們想要做離職前訪問;想要立刻就做;想要自己的訪問是最快、最大、最沸沸揚揚的。她厭倦這些人傲慢的態度、老是重複的問題以及貧乏的想像力,而川普還在不停發推特,整個世界好像都亂了套。

  席艾拉說,在這團混亂中,這些信提供了讓人稍作喘息的空間,接著她拿出幾封信給我看。她挑中了藍色文件夾,把它從書櫃中取出來並翻開,一頁頁瀏覽裡面的信件,有些信是手寫在信紙上的書寫體,有些則用正楷書寫在筆記本頁紙上,還用貼紙做了些裝飾;還有商務書信、電子郵件、傳真,以及各種家庭、軍人與寵物的相片。「這些信件其實是他和國家的對話,不過大家根本沒有注意過這件事,你懂吧。」她說。她指的是歐巴馬這八年回信給美國人民的習慣。「總體來說,你看到的是一種美國的綜覽圖。」

  歐巴馬在上任時承諾要每天閱讀10封信,他是美國歷任總統中,第一位花費這麼多精力在選民信件上的總統。每天下午五點左右,收發室會把一疊郵件送到總統辦公室。這疊被稱之為「每日10信(ten letters a day,簡稱10LADs)」的郵件,便輾轉於資深幕僚之間,並在每晚被放入總統帶回官邸的簡報文件夾中。他會親筆回覆其中幾封,其餘幾封他會在信上寫下筆記,由撰稿團隊回覆,有些則是在上面潦草寫下「留存」(save)。

  每個資深幕僚都知道這些信件的重要性,但讓席艾拉特別感興趣的,是這些信件對於美國以及席艾拉的老闆,所透露出的集體印象。她告訴我,有時她會放輕鬆來盡情享受閱讀這些文字,就好像這些信是一項歷史計畫,而她則是意圖將其融會貫通的學者。

  「這是2009年1月23日的信,就在就職典禮之後,」她邊說邊從文件夾裡隨意揀選出一封信來唸,「『我今年73歲,是一家製造公司的老闆。我先生和我白手起家……把每一分錢都投注在這份事業中。我們已經連續三個月沒有收到任何訂單與詢問了……我們有一棟房子,每月繳979美元71分的分期付款,房貸餘額還有12萬美元。我們要怎麼辦才好?』」

  「妳懂吧?」她說,「就是這種內容。這麼多的預兆。因為那時美國國內的情勢還不明朗,失業潮還不算真的開始,人民對銀行的抱怨已然寫滿一頁、一頁又一頁。我是說,另外一個預兆就是:你看到憤怒,你看到恐懼。在那個時候,人們的脆弱感已經超過了最基本的限度。所以歐巴馬才剛剛就任,就聽到了許多聲音,他聽到了像是他的國家經濟委員會主席賴瑞.桑默斯說的話,妳懂吧,然後他也聽到了愛達荷州的法蘭西斯和他太太柯萊特說的話。你懂吧?就像不停地在和美國民眾對話一樣。」

  「妳懂吧?」席艾拉這麼說時,就像在懇請我理解。

  我告訴她我懂,或者至少我試著去懂。

  「我有跟妳說過密西西比那個人寄的信嗎?」她問。

  沒有,沒說過。

  「喔我的天--」

  她站起來,回身到書櫃前拿出另一個文件夾。等妳看了這封信就知道。」

第七章 費歐娜挑選每日十信

  「這是個有趣的管道,」費歐娜告訴我。她坐在被信件包圍的辦公室沙發上,正試著挑選出她要交給總統的十封信。「有時候我會把挑信的過程想像成從門下面塞進一個托盤。」

  她將「每日十信計畫」看作一份神聖的工作。這是她與總統的每日對話,她認為每一份每日十信中所傳遞出來的聲音,都能以最準確的方式表達美國的情緒:總統先生,這就是美國人民的感受。

  「啊,這封很可愛,」她用指尖捻著一封信。「他是一位焊接工。他描述的場景栩栩如生:一棟小木屋、一隻忠心的狗、他的妻子是志工。『如果你哪天需要焊接什麼東西的話……』」她笑著,重新讀一遍信,仔細考慮。「大致上來說,這封信是支持信件,正是這樣我才會不太確定要不要挑這封信。」總統需要聽到的不只是支持者的聲音,她總是非常留意要有各式各樣的信件。

  「這封一定要留下來,」她伸手拿起另一封信。有好幾張紙用釘書針釘在這封信上。「她附上一封她爸爸以前寄給小羅斯福總統的信。這種歷史觀點最合總統的胃口了。

  「噢,還有這封,簡直讓我連想死的心都有了,」她又說起了另一封信,並婉拒評論就收了聲,把信放在沙發上那一疊「可考慮」信件上。

  「然後這個人說只要災難一出現,小型企業管理局就會馬上跟著出現、無所不在地參與災後重建,但是一旦鎂光燈撤下,所有資源就跟著不見了。我覺得這個意見很有意思,應該放到總統面前,因為他平常很難接觸到這種資訊。」

  把兩百封信件精簡到二十封是一大挑戰,但真正的功課是從二十封信件裡挑出十封信。她必須冷酷無情。依主題來分類看似最簡單的解決方法:把信件依議題分類,然後給總統一封談能源的信、一封談健保的信、一封談移民的信,依此類推。「可是如此一來,每封信就只能和相同主題的信競爭,而不是和其他所有的信競爭。」她說。

  這麼做的缺點顯而易見,只是我花了點時間才想通其影響。重點在於公平,以及「信件代表的是人民而非問題」這樣的基本假設。

  「反正,不分類來挑才比較誠實。」她說。

  把每天的信件挑挑揀揀到剩下15封時,她會一封封全部重新閱讀一遍。她的手指纖長,塗着亮紅色的指甲油,溫柔地拿著信箋、輕緩地放下信,好像怕碰壞信似的。「嗯,這封是一定要的……還有這封,雖然讀起來有點難懂,但我覺得就連信件很難懂這件事本身也是故事的一部分……還有這封。我們收到好多信是在反應對於政績長期以來的想法。我不知道……」她在找的是故事。不是贊成這個或反對那個,不是冗長的議論,不是某個人在聽了全國公共廣播電台之後有什麼意見。總統需要聽的是故事,故事是他無法靠一己之力找到的事物。「他不可能走上街頭去看看一般人的生活是什麼樣子,」她說。她把信件當作是一隻潛望鏡,能讓總統看到自己以外的世界,就像以前還沒有特勤局的保護、武裝車輛、媒體團和整個世界盯著看的時候,他看待世界的方式。

我問她,有沒有哪種信件或主題會讓她比較想要選進每日十信當中。

  「囚犯的信,」她毫不遲疑地回答。「從一開始就是這樣。這是信函寫作中極其特殊的一種關係,我猜是因為相較於一般社會來說,寫信更像是監獄文化的一部分。」

  她說起一開始曾收到的一封囚犯來信。有一個人從西部的監獄裡寄來一幅馬賽克鑲嵌畫。「用糖果包裝紙做的,」她說。「那是一幅總統的畫像。畫在厚水彩紙上。」他用不同顏色的糖果包裝紙碎片,拼貼出非常神似總統的畫像。「那幅畫真的美極了,」她說。我從她向旁一瞥的眼神看得出來,這個故事並沒有好結局。她說那是很早期的事,當時她才剛進OPC沒多久。「那是一封單純表達支持的信,他在信中寫說他很開心歐巴馬當選了,他想要送他這幅畫。我記得他還詳細描述了自己的作畫過程,原本他打算用特趣(Trix)巧克力的包裝紙來捕捉他想表現的顏色。但在他服刑的那個監獄裡,販賣機正好換了商品,所以只好用羅洛(Rolo)巧克力的包裝紙,以至於他覺得最後的成品沒能傳達出應有的感覺,不過他已經盡力了。」

  她勾起一抹微笑,拿起旁邊的紫色水瓶喝了一大口水,說起當時很希望能夠留下那封信和那個囚犯的禮物。「我那時在想,不知道我可不可以把那幅畫釘在我的辦公桌隔板上之類的。」她說。「但那個時候你不能做這種事,尤其不能留下囚犯寫的信。」

  他們有規定,囚犯的信不能留下來,也不能送到總統手上。「你會瀏覽一遍,看看信中有沒有要求赦免,」她說,「或者看看寄件者有沒有提到他遭受虐待。那種信件會被另外歸類為個案。其他的基本上就是通通丟進一個箱子裡,等待進碎紙機。」

  她又啜了一口水。「這種作法流傳已久,而我們只是新來的人,你懂嗎?」

  費歐娜成為OPC主任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挑戰關於囚犯信件的規定。這個規定是哪裡來的?是誰開始的?有明文規定嗎?她當初之所以有勇氣去尋找答案,都要歸功於一位勇氣十足的實習生。「嗯,我覺得這個規定毫無道理,」那位實習生在得知這個規定之後這麼說。他們的總統是從分發食物給遊民的社區發展工作者起家的,他想必會希望知道關在監獄中的人想說些什麼。

  某天,費歐娜想著,要是她直接在每日十信中加入一封囚犯寫的信,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歐巴馬會怎麼做?那些資深職員會怎麼做?

  答案是,什麼事都沒發生。沒有半個人對此發表任何言論。所以她又試了一次。接著又一次。

  「嗯,現在開始可以留下囚犯的信了,」費歐娜告訴員工,這項規定就這樣改了,非常有費歐娜的風格。紙本信件室中的囚犯信件有了屬於自己的代碼,費歐娜允許眾人將囚犯信件列入樣本,就像所有其他類別的信件一樣。

  這是一場個人的勝利,一場收發室中的政變。「因為我覺得好像只有我們知道這件事,」她說。這些人寫信來談論判決不一致與司法正義改革。新聞上不會沸沸揚揚地報導這些話題,但如今這些信件得以送到歐巴馬手上了。2014年,美國政府推行了司法部計畫,提供行政救濟給因非暴力毒品犯罪而被判長期拘禁的聯邦罪犯。收發室沒有半個人對此感到訝異。他們很高興見到,總統一直都在關注這些信件。

  關於同性婚姻以及廢止軍中的「不問,不說」(Don’t Ask, Don’t Tell)政策等議題,也經歷類似的過程。無論白宮中的任何地方是否有人討論這兩件事,收發室都時常收到與這兩個議題相關的信。費歐娜、在她之前的伊莉莎白,還有更早之前的麥可,他們一定會在每日十信中放進與這兩種議題相關的信。一封封看似微不足道的信件就這麼逐漸累積起來,最終將能改變政策的決定。

  在廢止了「不問,不說」法案後,2009年曾匿名寫信來的人又在2014年寫了一封信。這次他留下了他的名字。

2014年7月4日

親愛的總統先生:

  在8月3日,我的丈夫大衛.羅諾.布倫斯達(David Lono Brunstad)將會升遷至二等士官長,我將會在那天把臂章上多了一條橫槓的新衣服親手交給他。我知道對許多軍人家庭來說,這是非常普通的情景,但是這對我的家庭來說具有非常特殊的意義——在不久之前,由於不問不說的政策,我們的關係必須祕密存在。

  大衛在2009年獲派到伊拉克出征,由於這個政策的關係,那段時期對我們來說既黑暗又孤獨。連續四、五天沒有收到他的消息對我來說是常態,多數軍人家庭都會覺得「沒消息就是好消息」。然而對於同性伴侶來說,因為萬一不幸事故發生,我們也不在任何人的聯絡名單上,所以只要沒有消息,我們心中的壓力就會不斷累積,直到再次在電話中聽到他甜蜜的聲音為止。

  我知道他時常受砲火攻擊,我一個人在家時,偶爾會覺得自己幾乎快要崩潰了。總統先生,你承諾說要結束這種歧視政策,是讓我得以撐下去的原因。我相信你,我信任你。我知道,無論狀況有多糟,在路的盡頭都會有一線光亮。

  我丈夫會在明年6月再次外派,這次他的負擔會比以往輕一些,因為他不再需要擔心他的家庭是否有人照顧。先生,我想我不太可能有機會當面感謝你,所以我希望你知道,這個軍人家庭將會永遠感激你為我們所做的一切。

致上最誠摯的感激之情。

       達寧.柯拉德.布倫斯達(Darin Konrad Brunstad)

       華盛頓州,溫哥華市

  「現在有一、二、三、四封……」費歐娜算著,她正在挑選最後名單。「九、十,加上這封是十一封,所以還要再刪去一封。」她再次閱讀信件,搖搖頭。「好吧,好吧,大概是這樣。」她把刪掉的那封信放到沙發的另一頭。她往那封信看過去,伸手輕拍它一下。

  她拿起最後入選的十封信,開始像洗牌似的改變它們的順序,把一封拿出來,放到另一封信後面,再把另一封信放在前面。我對於她改變順序的動作很好奇。「噢,順序是非常重要的,」她說。就像一本詩集中每首詩的順序,又或者像歌單的順序。「閱讀這些故事的順序將會影響你看待每個故事的態度,」她說。「我們辦公室有時候會用『無預警打擊』(sucker punch)來形容這種作法,聽起來很殘酷,但是……」

  葉娜常用「很有種」這個詞來形容費歐娜。她不會猶豫是否要把嚴厲批評政府的信件拿給總統,她也對令人煩擾或心碎的信一視同仁,而她在排列信件時會盡量使信件對總統造成最大的影響力。她會一次把三封對槍枝暴力請願的信件放在一起。她會布局讓總統先看到某個人對平價醫療法案大加稱讚的信,下一封信就是一個貧困的人說他的生活因平價醫療法案而變得更糟。「這些信件的意思並非『你失敗了』,」她說,「而是『這些方法並不能解決每個人的問題。』」

  她拿起一枝鉛筆。「有時候在星期五,或者該說尤其是在星期五,我們會用『嘿,我喜歡你打的領帶喔。』這樣的信做結尾。」她把這種信稱作「換口味飲料」(chaser)。這類信件談論的話題有可能是狗或是總統騎腳踏車,又或者簡單直白的「嘿,你喜歡鬆餅還是煎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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