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本芭娜娜寫作至今已逾30年,伴隨科技發達腳步,芭娜娜思考自身創作與讀者的關係,決定拋開連載邀稿等過往傳統出版的時程,獨自創辦收費訂閱的網路電子雜誌「note」,果然推出後大受歡迎。這些只訂閱不公開的內容,經過彙集修改成全新生活散文集。《把心情拿去曬一曬──小魚腥草和不思芭娜》的副標題「小魚腥草」和「不思芭娜」,是訂閱內容中的固定專欄,芭娜娜將自己說出來恐怕軒然大波的事,交給兩個「分身」代言,果然「斜槓」出一片藍天。
文章節錄
《把心情拿去曬一曬:小魚腥草和不思芭娜》
能夠創造自己人生的只有自己(所以別把責任推給別人)
◎今日小語
幾年前我在寫《橡子姊妹》這本小說時。
那本小說描寫的是一對有點古怪的姊妹,其中也有關於初戀的插曲。
當時我剛得知初戀對象的前好友過世,在思考生命無常的同時,也經常回想當年種種,於是就寫進小說故事裡了。
我的初戀說悲慘的確很悲慘,說豐富也的確很豐富,因為我從小學三年級到高一一直喜歡同一個人,經過短暫的兩情相悅,之後一直是單戀,幾乎讓人懷疑「妳是跟蹤狂?」(笑)
因為沒有其他人能讓我喜歡,所以我也沒辦法,不過話說回來,在人生的開始就能遇上那麼出色的人物真的很走運呢。
他的好友意外過世,我得知消息後為之悚然的是「這樣啊,說不定死的也可能是他,原來也有那種可能啊」。
我一邊思索那樣的念頭,一邊寫初戀以及關於當時周遭眾人的那一章,大致寫完後,就帶狗出去散步。
從我家下坡走到下面的大馬路時,極為自然地站在那裡的,竟然是我國小國中的三個女同學。
「小吉!」被喊出以前的暱稱時,我看著她們,幾乎以為在作夢。因為這裡是下北澤,而她們應該住在根津。
我的感覺大概是:這個住宅區離下北澤並不近而且啥也沒有,怎麼會在這裡遇到中學之後就再也沒見過的老同學?
而且我才剛寫完關於初戀的那一章。
那又怎樣?只不過是巧合罷了。或許有人會這麼想,但是如果考慮到那種巧合發生的機率,我覺得真的太神奇了。
她們三人之中的一位湊巧最近搬到代田,另外兩人造訪新家後,三人湊巧這天都有空因此一起過來打算在下北澤吃午餐,就在這麼邊討論邊走過我家門前的下坡時,遇上正好剛寫完中學時代故事的我經過!
那一刻我親身體會到,當腦中的東西反映在現實生活時,時間或空間好像都扭曲變形被超越了。
這樣做會變成這樣,那樣子會發生那種情形……帶有這種預設的故事,就某種角度而言只不過是我希望它如此的錯覺罷了。
事實上,一切因果關係被扔進混沌的袋中,以無人能懂的形式飛速出現在現實。
我們能做的,僅僅是緩緩掌舵,不要把亂七八糟的東西塞進那袋中(如果雜質太多,現實也會混濁)。
自己的精神越明晰,現實世界的反應就會越迅速。
而且除了自己塞進那袋裡的東西以外絕對不會出現在這世上,所以當作自己全權負責應該沒問題。
總是把責任推給別人的人,人生只會不斷因別人遭遇悲慘的下場。
巧合的是,這本《橡子姊妹》也成了父親看過的我的最後一篇小說。
之後父親幾乎失明,再也不能看書了。
「之後只剩下讀者個人喜好的問題,妳的文學已經成熟了,已經自成一家,我想妳應該可以放心了。」父親看了那篇小說後,就像交代遺言般如此說道。
我相信(或許只是想這樣相信)有某種巨大的力量,以那種形式讓我看到「寫這篇小說,以及當時發生的事,還有父親說的話,通通都要永誌不忘」的啟示。
◎小魚腥草
月亮與單戀
我已經長大了,而且不再愛他,所以可以和昔日曾經那麼喜歡的初戀對象很平常地對話。
平常得甚至幾乎忘記曾經愛過他。
他完全沒變,可是我已經不會怦然心動,頂多只覺得:哎,他依然這麼出色真了不起,自己過去能夠本著正確的想法行動真是太好了。
只是,也會在不經意的瞬間想起,
「啊,這個人好像曾經對我擁有絕對的力量吧?」
那是他對我的行為或發言做出「妳這樣好像不大對吧?」的反應時,以及說到自己的故事覺得「發生這種事會非常可悲」時。
仔細想想,能對我產生那麼大影響力的人物頂多只有我自己生下的寶寶。
啊啊,像這種時候,已經變得臉皮很厚的我忍不住想,以前還真是動不動就動搖啊。
我認為應該沒什麼事會比「現在要和某國的國王對談喔」更緊張,但那是因為我已經到處親身經歷過了!
彷彿〈初戀〉這首歌的情節,看到放學後在操場專心跑步的他,就像美麗的銀杏葉和天空,我只盼將那出色的身影烙印眼底。沒有更多也沒有更少。
甚至就連想成為什麼、想做什麼的念頭都沒有。
再沒人比他的外型更讓我心動。
後來我很自然地學會了各種男女相處的應對之道。
例如,現在的我已是大人,所以最好到此為止,
例如,這種時候應該用笑臉應對比較好吧,
例如,如果再說下去可能招致誤解所以還是算了吧。
不需要特別針對任何人,應對之道自然融入日常生活。
甚至已經無法單獨取出那部分。
現在,我對他只有感謝。
在那悲慘的時代,他曾是我的人生中唯一的光明。
願他的人生無比幸福,家人健康,小孩平安成長,挫折時和疲累時還有很多想嘗試一下的事。
我想應該也有這種到此地步只剩下感謝的關係吧。
那大概是因為當日的我真的了無遺憾地(而且毫無技巧,像傻瓜一樣只知埋頭努力)做了我能做的一切。
很笨拙,只憑著喜歡,拚命跟上青春時代的我啊。
我想替當時的那個我梳頭髮。想陪她一起去買衣服。想教她化妝。想和她一起思考告白的方式。想教她如何夜遊。
想和她手拉手一起仰望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