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

發稿時間:2019/08/02
父子
父子
作者|傅月庵
出版社|早安財經
出版日期|2019/01/26

  愛書人傅月庵《父子》一書,寫父親,也寫兒子。當上了爸爸,才真正開始了解爸爸。因為有了兒子,他成了「父親的一員」,與兒相處,這才理解昔日父親的心情。父子一路,兩代三人,字句細膩充滿感懷之情。

文章節錄

  幼時,家住二重埔,地當三重與新莊之間,是即連雅堂〈稻江冶春竹枝詞〉吟詠所在:「二重埔接三重埔,萬頃花田萬斛珠。穀雨清明都過了,采花曾似采茶無。」連氏所言係日治情景。民國五十年代,花田仍有。我家門前有小河,實為大漢溪灌溉圳溝;屋旁不遠則是一大片梔子花園,每年花開時,清香撲鼻。鄉人採集裝入蔴布袋,自有大稻埕茶商前來收購。

  花園四周有樹籬圈圍。樹是扶桑,俗稱大紅花。夏日到了,金龜子便跑來嚙葉繁殖。每日清晨,四鄰小孩總會成群繞著樹籬穿走,覓捕金龜子。抓得之後,以細線纏足,放飛為戲。金龜子有兩種,一種是綠色,一碰就會拉屎,腥臭難聞;另一種是暗金色,不隨意拉屎,特名「鐵金龜」。綠金龜多而賤,鐵金龜少而貴。所有小孩都希望自己手中能有一、二隻鐵金龜,用以傲人。

  我的年紀小,身材也矮,每天跟人去抓金龜,抓來抓去,總不曾到手一隻鐵金龜,因而十分懊惱,某次且因與同伴搶抓落敗,回家還哭喪著臉,掉了幾滴淚。

  彼時,父親以拉三輪車維生,專任一名縣議員的車伕。縣議員是二重埔老鄉紳,人頗威嚴,穿戴講究,像書裡走出來的人物。每天早上,父親吃過飯,便到河對岸,有著花園的小洋房報到。沒多久,戴斗笠穿汗衫頸圍毛巾的父親便踩著車圈擦得晶亮的三輪車出門了。路過家門口時,父親總會揮手招呼我,老議員多半嚴肅地凝望前方,不苟言笑。有時候,他的「細姨」同車出門,父親踩得吃力,無暇招呼我,反倒是穿著唐衫的細姨笑得燦爛如花,老議員表情也放鬆許多。

  父親每天要走的路線,變動不大,多半順著省道台一線,也就是縱貫路往北走,過了中興橋,轉往漢口街跟館前路交角,老議員的青果公司就在那裡。老議員作息固定,黃昏日落便如飛鳥歸巢。一個月裡,或者有幾次夜間應酬,父親若不用去,便提早回家。這時候,他偶而也載著我跟姊姊,到如今已成古蹟、供奉著五穀先帝神農氏的先嗇宮廟埕繞上幾圈。碰到心情特好,還會使勁踩快車,讓我跟姊姊一路叫喊笑鬧回家。

  那一夜,父親晚歸。黃昏過後,始終未見人影。起初,母親以為他載老議員應酬去了。誰知後來老議員坐著「黑頭車」回來了,父親猶無下落。沒手機少電話的年代裡,一切也只有等下去。母親焦急,不免絮叨:「一定又是跑去喝酒了!」等著等著,我跟姊姊皆不支睡去。

  隔天起床,父親已歸來。他把我叫到跟前,笑著給我一個鐵罐子,打開一看,滿滿都是鐵金龜,有大有小蠕動著。簡直樂壞我了!原來,昨晚父親真的去喝酒,但沒大醉。微醺的他,路過中興橋,看到路燈下群蟲圍聚,種類多多。他心血來潮,車子一擺,竟為他的兒子抓起鐵金龜來了。——當時無知,以為也不過就是一罐蟲子。幾十年後,也為人父的我,想像那個穿汗衫的醉者,在路燈下踉蹌兜抓蟲子的畫面。滿心感懷,都無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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