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察事物最為上乘的日本作家梨木香步又一力作。三十九種植物串連起京都郊外一年四季的溫潤好日;一場向外出走,卻愈向內在而行的心靈旅程。書中落魄文人綿貫征四郎發現他那有里長伯性格的愛犬五郎多日未歸,聽聞牠往鈴鹿山走去的消息,綿貫決定往秋色漸淡的山林去尋找五郎,一路遇見種種大自然與鄉野奇談交織而成、似真又如幻夢之事,漸漸了悟森羅萬象本為一物,所有生命的盛衰榮枯,恰如冬蟲夏草,夏有夏天的姿態,冬有冬季的生存之道。
文章節錄
《冬蟲夏草(新版)》
愛犬五郎不在家。
牠不在家也不是什麼新鮮事。雖說是畜生,其實牠的「人望」遠遠凌駕於我,贏得周遭絕大的信賴與愛護。據我從旁觀察,牠的私務繁忙,經常外宿,顯然擁有一些我所不知情的複雜情事。但畢竟我也有工作在身,無法湧現主動探問、提供幫忙的親切。本來所有的狗都有一種通病,就是不擅長用言語表達,因此我也沒有辦法詳細問出牠的煩惱。另一方面,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就是牠的「情事」範疇也太過廣泛。一生只活在農家庭院的雞,如何能幫翱翔天際的老鷹解惑呢?在這種情形下,雞就是我,老鷹是五郎。也許有人會覺得我自比為雞太過謙虛,可就行動半徑而言卻是不爭的事實。不知為何,我竟對牠這次不在家十分擔心,甚至有種不祥的預感。每天安慰自己「時間到了牠就會回來」,不知不覺中都已經三月底了。最後看見牠的身影是在元月十五的小正月時節,也就是說,牠行蹤不明已然超過兩個月的時日了。
—這麼說來,最後看到牠的時候牠的確面帶愁容。
編輯山內露出非比尋常的沉痛表情說。我心想:說得好像牠已經死了一樣,只因怕不吉利而沒有說出口。山內接著語氣沉重地說:
—五郎以前也曾幫過我。
我聽了大感意外。所謂的陰德是在當事者不在之後才浮現的吧?
—發生過什麼事呢?
山內猶豫片刻才說:
—之前我從這裡回去時,曾不小心把你的稿子給掉到橋下去了。正當我腦海中千迴百轉思量各種解決方法時,五郎經過那裡⋯⋯
—經過?
—是的。時機之巧,真是嚇死人。我佇立在原地,牠順著我的視線看過去,立刻察覺發生了什麼事,也看出我的窘境,接著迅速輕巧地衝到橋柱前方將包袱叼來,放在我的腳邊。
—是喔。
—我還來不及想到該送牠什麼做為獎賞,只見牠一副「用不著多費心」的樣子便離去。
—嗯⋯⋯
—哎,真是讓人感慨萬千的傢伙。
我也深有同感。牠的樣子彷彿歷歷在目,我差點要懷念得淚盈盈了。
—所以搜索五郎的作業,我一定會幫忙,在所不辭。
五郎那傢伙好像常去朽木村,或許是往返途中,在叡山裡迷了路也說不定。說得也是,我的確沒想過要搜山,很有可能牠的腳夾在樹根縫隙裡動彈不得。就算只找到屍體,至少我也不用成天懸著一顆心。
—我倒是沒想過要搜山,那就千萬拜託你了。我打算去鈴鹿的山上找找看。
—嘴上說得簡單,鈴鹿地方那麼大,你有確切的目標嗎?
—沒有。
—我就說吧。鈴鹿算是南川兄的轄區,剛好來的路上我跟他一起,他說要去調查舞毒蛾的幼蟲。
—那傢伙這時節常做那事,應該很快就會來這裡喝杯茶休息。
我之所以說要去鈴鹿找,是之前鈴鹿的老鷹曾來接過五郎。我沒有具體的戰略,甚至連哪條路哪座山都不知道,沒有任何準備和預習就想直接入山是很愚蠢的行為吧?想來,先向堪稱先進的南川請教一下當地狀況,確實會是比較聰明的作法。
說完山內便匆匆離去,不久後換成南川上門。
按往例我只送上白開水,因為南川來此時通常會自備茶葉。這個粗心的傢伙從沒想過要帶點心來,可今天卻帶來下鴨的御手洗糰子。我問他關於五郎失蹤和搜索鈴鹿有何意見,只見他大口吃著糰子,還能口齒清晰地回答說:
—我是可以帶你一塊去,但我上山的主要目的是觀察植物,有同伴會造成彼此困擾。我畫個地圖給你,並寫上適合住宿的地名,你一個人去應該不成問題。
那樣我倒也樂得輕鬆。我將紙筆遞給南川,趁他書寫之際走出門口到五郎的小屋探看,當然還是沒回來。
小屋前有落葉堆疊。兩個月前五郎還在時不曾有過,之後隨著春陽的照射,那裡甚至長出草來。正要搜索小屋內面,我又看了一眼那一小片草地。唉呀!在草叢中我看見特別挺立的一株,枝頭上微微低垂著的,不正是一朵白花嗎?
畫好地圖的南川走了出來。
—你來得正好,這是什麼花?
—我瞧瞧。
南川走近蹲在花前,仔細端詳後說:
—真是少見!這是開白花的東方胡麻花,由此可見五郎有多常上山,應是不經意間踩到種子帶回來的吧。花朵雖然嬌小,卻有股凜然的氣勢。兩人就這樣默默看著嬌柔的花朵和那厚實牢靠的葉片。
遠處傳來行駛山間的火車汽笛聲。夕靄從正面的山上降下,脖子彎曲的鷺鳥像是躲開夕靄般從我們頭上飛過。不知何時起從冬眠中甦醒的癩蝦蟆動也不動地躲在狗屋斜後方的瑞香叢下。五郎依然不見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