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傾聽

發稿時間:2020/02/28
若你傾聽
若你傾聽
作者|趙南柱
譯者|馮燕珠
出版社|布克文化
出版日期|2020/01/19

  韓國作家趙南柱首部得獎小說《若你傾聽》,獲第十七屆文學村小說賞,他致詞時說:「我必須寫小說。只有小說才能真實地講述故事,展現真正的現實。這絕不是偷拍可以做到的事。」本書透過一個聽不見「話語」,卻聽得見背後意義聲音的「笨」小孩,展現小人物生活的現實及人們自私的欲望。這些令人沮喪的自私人性背後,其實是現代人的疏離和孤獨,以及對於自身存在的強烈不安感。

文章節錄

《若你傾聽:《82年生的金智英》作者趙南柱首部得獎長篇小說》

1

  有一個被稱作「笨蛋」的孩子,不只是班上同學、老師、家前面超市的大嬸跟社區裡的小孩這麼叫他,連他自己的爸爸也不例外,只有這孩子的媽媽吳英美不這麼叫,她確實不叫他「笨蛋」,而是叫他「像笨蛋一樣的傢伙」!

  這並非出於對子女最基本的信任與期待,也不是基於母性使然,純粹只是口頭禪而已。吳英美為兒子取了各式各樣奇特的稱呼,例如像「鼴鼠一樣專門啃人的傢伙」、「像霉菌一樣到處惹人嫌的傢伙」、「像破了一角滴滴漏水的垃圾袋的傢伙」……。但她最常用的還是「像笨蛋一樣的傢伙」,彷彿是從一開始就取好的名字,脫口而出就是「像笨蛋一樣的傢伙」,即便孩子有個不算很普通、也不算太特別的正常名字――金日宇。

  上小學之後,金日宇就被學校與社區認定是個笨蛋,不過跟學校同學比起來,社區裡的孩子們算是比較寬容的。不管金日宇在玩捉迷藏時突然尿褲子,或是任由鼻涕在鼻孔裡一抽一吸的也不肯用袖子擦掉時,大家也只會說:「你怎麼這樣啊?」而已。有些比較會照顧人的女孩子,會把金日宇送回家,或幫他用袖子擦掉鼻涕。雖然她們私下也會竊竊私語討論「金日宇有點奇怪」、「金日宇又那樣了」,但也只是隨口說說而已,並不會嘲笑或責罵他。金日宇及家人也認為沒什麼大不了的,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下去。

  金日宇最早被稱作笨蛋是在他七歲的時候,而這樣稱呼金日宇的人是個誘拐犯。其實並不確定他是否真的有誘拐意圖,只推測他是個精神有點不太正常的遊民,但吳英美卻一口咬定他是個誘拐犯。因為與精神不正常的遊民相比,被誘拐犯帶走還算比較不傷自尊心。

  那是夏末時的事,孩子們常在電車站前的廣場玩。當頭頂的太陽慢慢地越來越遠,陽光也不再那麼強烈時,社區裡的孩子們就會聚集到廣場來。社區裡並沒有專屬孩子們遊玩的空間,所謂的廣場,其實也只有角落的一棵櫻花樹,和因為煤烟的關係而垂著頭的五盆雞冠花,以及晚上會成為遊民睡床的兩張長椅,這就是全部了。廣場前面的四線道平時冷冷清清,但只要一有車就像發瘋似的疾馳,廣場後面的鐵道上,電車總是慢吞吞地駛過。廣場中總是沙塵翻飛,只要在那裡站個十分鐘就會開始打噴嚏,而孩子們會聚在那裡玩一、二個小時。

  夏天日照時間長,雖然現在太陽還沒有下山,但已經是晚上時分了。偷偷擦了媽媽梳妝臺上指甲油的女孩子,以及拿了一袋卡通紙牌跟別人交換的男孩子,大部分都回家吃晚飯了,還留在廣場上的孩子,則在討論那些已經回家的孩子。在孩子們的世界裡,也存在著八卦流言,像是某人搶走了某人的卡通紙牌,誰家的爸爸媽媽每天都吵架,還有誰又喜歡誰之類的事,大體上都不是什麼好事,也有未經當事人確認過的敏感話題。

  在朋友們將那些無中生有的故事加油添醋、大說特說之際,金日宇則在地上畫畫。他無意間將手插進口袋裡,摸到了不記得什麼時候放進去的白色蠟筆,便在又黑又粗糙的地上開始畫花、畫星星、月亮、白雲、魚還有蘋果等。他邊畫邊努力的尋找可畫的空間,不知不覺就跟人群離得越來越遠。孩子們一個個牽著媽媽的手回家去了,而金日宇什麼都不知道,只是全神貫注的作畫。很快的,蠟筆只剩一半,金日宇驚覺蠟筆所剩不多,看著蠟筆想了很久,手指頭在腦海中練習過後,才慎重地動手下筆作畫。

  不知道是不是看金日宇一個人蹲在角落裡而覺得他可憐,一個念同一所幼兒園的女孩走近金日宇。上回金日宇尿褲子時,就是她用包包幫金日宇遮起來。因為媽媽教她要跟朋友們好好相處,看到大人要立刻有禮貌問好,還要幫助有困難的人們,這女孩很聽話。

  「你一個人在這裡做什麼?」

  「畫畫。」

  女孩蹲了下來,歪著頭看著地上的畫看了好久,畫中的人都長得差不多,鼻子跟眼睛都很尖,頭上還長滿了角,讓人看了直打哆嗦。

  「這什麼啊?是怪物嗎?」

  金日宇露出上下各八顆,一共十六顆黃牙咧嘴一笑。

  「不是,這是妳啊!妳不是喜歡我嗎?」

  女孩的臉部抽動著,這是從來都沒有過的表情,她的臉扭曲得很嚴重,站起來用輕蔑的眼神看著金日宇說:「無聊!」

  女孩頭也不回的跑走了,噠噠噠噠噠噠,腳步急促的越跑越遠。她的眼角上揚,後腦勺的馬尾像鐘擺一樣左右擺動,金日宇看著她的背影都看呆了,自言自言的說:

  「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子,還綁馬尾,明明就跟妳一樣,為什麼要生氣?我也喜歡妳啊!」

  金日宇又獨自一個人了,他看著畫,心想朋友為什麼要生氣。他脫掉運動鞋,用腳後跟把眼睛擦掉,重新畫得更大,頭上繫了一個大大的蝴蝶結,嘴巴改成笑的樣子,塗塗改改的,讓畫中的人變得更詭異了,這時畫上方出現了黑色的陰影。

  「你在做什麼?」

  陌生的聲音,金日宇抬起頭看,是一個不認識的男人。那個男人身上散發一種微妙的氣味,不是很喜歡卻又很熟悉的氣味。每次在外面玩回家,脫掉襪子時媽媽總會說:

  「回到家先洗一洗,身上的味道跟臭水溝一樣。」

  雖然不太明白臭水溝是什麼味道,但光聽說話的語氣就知道是不好聞的意思。金日宇抓起腳湊近鼻子聞了聞,雖然有味道,但自己的腳丫子應該還不到臭水溝味的程度。就是那個味道,雖然不是臭水溝,但也是難以忍受的味道。男人露出上下排共二十顆黃牙開心地笑,那氣味和表情推倒了孤獨的金日宇,男人向金日宇揮手說:「我是你老爸。」

  金日宇像著了迷一樣,握住他的手,濕濕的,黏黏的。男人牽著金日宇的手,緩緩穿過廣場,兩個人的樣子看起來太過自然了,像是一對邊走邊互相凝視、充滿感情的父子;男人蓬鬆的鬍鬚和夏日陽光照射下顯得破舊的舊夾克,又讓他們看起來像是修行者和年幼的弟子。在不知情的路人眼中,完全不會引起任何懷疑,不過在認識的人眼中卻顯得很怪異,認識金日宇的孩子,都奇怪的盯著他們兩個人看。

  第一個目擊者,是有著大眼睛、高挺的鼻子和長馬尾的小女孩。終日在太陽底下玩耍,疲憊的孩子們在樹蔭底下聚集,剛好有一隻蟬從樹上掉了下來,真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啊!正好大家都很無聊的時候,蟬就從天而降。拚了命也無法黏在樹上的蟬,在孩子們的手上不停顫動,輕輕地拍打著翅膀,聲音並沒有想像中來得大,與其說蟬在哭,不如說是不安的騷動。當所有孩子都專心一致的看著蟬時,女孩卻抬起頭,發現了金日宇和那個男人。雖然她真心覺得金日宇很討厭,想假裝沒看到,但還是覺得似乎不太好。

  「那個,不是金日宇嗎?」

  其他孩子們也抬起了頭。

  「他旁邊那個人是誰?日宇的爸爸嗎?」

  「不是他爸爸,那個人不是乞丐嗎?金日宇為什麼跟乞丐一起走?」

  就在大家討論的時候,金日宇越走越遠了,就算是還不會分辨事理的孩子們,也覺得似乎不能不管,向來被視為這條巷子孩子王的男孩鼓起勇氣,一邊跑過去一邊大叫:

  「喂!金日宇,你要去哪裡?」

  其他孩子也跟著跑了過去,金日宇喜歡的那個女孩,也裝作一副不怎麼關心的樣子,背著手走了過去。看到孩子們追了過來,男人停下了腳步,男人想放開金日宇的手,但他卻把那男人的手抓得緊緊的,孩子們圍著他們兩人。

  「日宇,這個叔叔是誰?」

  「我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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