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終站

發稿時間:2020/05/29
寂寞終站
寂寞終站
作者|班尼迪克‧威爾斯
譯者|姬健梅
出版社|寂寞出版
出版日期|2020/05/01

  德國新生代小說家班尼迪克.威爾斯,以作品《寂寞終站》奪得歐盟文學大獎,他形容這本書有如背負著五十公斤的生命之重、以憤怒與愛寫成。內容敘述三個承受巨慟的靈魂,在彼此的生命中走散了,多年以後,他們再次靠近並找回自己的感人故事。美國文學大師約翰.厄文讚譽:「動人至深的雋永之作……他筆下的生命軌跡都成了燦爛耀眼的故事!」

文章節錄

《寂寞終站》

*  

  我認識死神已久,而現在死神也認識了我。

  我小心地睜開眼睛,眨了幾下。黑暗緩緩褪去。一個陳設簡單的房間,僅有的光亮是幾具小型儀器上閃爍的紅綠微光,還有從虛掩門縫裡透進來的光線。一所醫院深夜裡的寂靜。

  我覺得自己彷彿從一場長達數日的夢境中醒來。右腿、腹部和胸膛隱隱作痛,微微發燙。腦袋裡嗡嗡作響,響聲愈來愈大。我逐漸意識到想必發生了的事。

  我活下來了。

  一幕幕影像浮現。我騎著摩托車出城,加速,前面是那個彎道。車輪在公路上打滑,眼看那棵樹離我愈來愈近,我試圖閃避未果,只好兩眼一閉⋯⋯

  是什麼救了我?

  我垂眼往下瞄。脖子上戴著護頸,右腿被固定住,想來是打了石膏,鎖骨上纏著繃帶。出事之前我的身體狀況很好,以我的年齡來說甚至是非常好。也許是這一點幫了我。

  出事之前⋯⋯不是還發生了另一件事嗎?但我不願想起,寧願回想我教孩子打水漂的那一天,回想哥哥和我討論事情時揮舞的雙手,回想我和妻子的義大利之旅,清晨時分,我們沿著阿瑪菲海岸的一個海灣散步,天色漸漸變亮,海浪輕輕拍打著山崖⋯⋯

  我打起瞌睡。夢中我們站在陽台上。她緊盯著我的雙眼,彷彿看透了我。她用下巴指指內院,我們的孩子正和鄰居的男孩在那裡玩耍。我們的女兒正大膽地爬上一堵圍牆,我們的兒子卻躲在一邊觀望。

  「他這一點像你。」她說。

  我聽見她在笑,伸手握住她的手⋯⋯

  嗶嗶聲響了好幾次。一名看護把一包新的點滴袋掛好。時間仍舊是半夜。牆上的月曆寫著二○一四年九月。我試著坐起來。

  「今天是星期幾?」我的聲音聽起來很陌生。

  「星期三,」看護說,「你昏迷了兩天。」

  那口氣就好像他說的是別人。

  「你感覺如何?」

  我又倒回床上。「有點頭暈。」

  「這很正常。」

  「我什麼時候可以見到我的孩子?」

  「明天一早我就會通知你的家屬。」看護走到門邊,停了一下。「如果有什麼事,你就按個鈴。主任醫師待會兒還會再過來看你。」

  見我沒有回應,他就走出了病房。

  是什麼使得人生成為如今的面貌?

  在寂靜中我聽見每一個思緒,頓時清醒過來。開始逐一檢視過往的每個階段。曾以為已經遺忘的臉孔迎面而來,我看見少年時的自己在寄宿學校的運動場上,看見我在漢堡的攝影暗房裡那道紅光。那些回憶起初模糊不清,但在接下來那幾個小時裡漸漸清晰起來。我奔騰的思緒在時光中回溯,愈跑愈遠,直到它們停留在使我童年蒙上陰影的那場災難。

  那個週末我們三姊弟在家裡度過,和阿姨一起玩馬勒菲茲跳棋(一如往常,麗茲唯一的目標就是用白子把馬諦包圍),晚上我按照媽媽傳授的食譜,替大家做蘑菇煎蛋。

  星期六我和麗茲去看電影,所以爸爸從半路上打電話回家時,只有馬諦在家。出人意料地,爸媽還想在外面多待幾天。他們租了一輛車,打算繞道去貝迪亞克一趟。

  我並不在意,尤其盼望著他們將會從法國南部帶回來的小禮物和乳酪。

  接著就是一月八日,星期天。在往後那些年裡,我常試圖假想自己當時隱約有著預感,但那可能是無稽之談。傍晚時分,電話響起。當阿姨拿起話筒,我立刻感覺到氣氛變了,於是坐了下來,馬諦也站在原地沒動。其他細節我全都忘了。我不記得那天上午我做了什麼,也不記得我在那通電話之後做了什麼,還有姊姊那天晚上為什麼不在家。

  關於這一天,我就只剩下最後一點回憶,不過,在很久以後我才相信其意義。

  那天下午,我興沖沖地跑進客廳。麗茲正在畫一則圖畫故事,馬諦坐在她旁邊,用潦草的祕密文字寫信給他在挪威的筆友古納.諾爾達。不過,我和麗茲總是說根本沒有古納.諾爾達這個人,說他就只是馬諦編出來的。

  我在哥哥面前擺出拳擊手的架勢。我正處於我的拳王阿里時期,自認為非常擅於模仿,那些自吹自擂的戰鬥宣言尤其吸引我。

  「嘿,」我對馬諦說,「今天輪到你了,你這個臭小子。你就只是個湯姆叔叔。」

  「竺爾,你很煩耶。再說,你根本不知道湯姆叔叔代表什麼意思。」

  我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掌。見他沒有反應,又再拍了一掌。哥哥伸手打我,但我向後跳,打起空拳。「飄如蝴蝶,刺如蜜蜂。」

  我模仿阿里大概沒那麼像,但是我把阿里的招牌「蝴蝶步」,那種原地快速踏步,學得有模有樣。

  麗茲屏氣凝神地看著我們。

  我又拍了馬諦一下。「第二回合就輪到你了,」我瞪大了眼睛吼道。「我曾經和鱷魚搏鬥,曾經替閃電戴上手銬,把雷神關進監獄。上星期我殺死了一座峭壁,打傷了一塊石頭,把一塊磚揍得進了醫院。可是你長得太醜了,對打的時候我不會瞧你一眼。」

  「別煩我。」

  「沒錯,別煩他,」麗茲挖苦地說,「他又在寫信給他那個想像出來的挪威朋友。」

  「唉,你們真無聊。」馬諦說。

  這一次我在他後腦勺拍了一下,拍得很用力,害他把字都寫錯了。哥哥猛地跳起來,追著我跑。我們扭打起來,起初似乎很認真,可是當我一再尖叫,吼著我是最偉大的,馬諦也忍不住笑了,於是我們鬆開了對方。

  大約就在同一個時間,爸媽坐上那輛租來的雷諾汽車,準備去貝迪亞克探望奶奶。同時一名年輕女律師也坐上了她的豐田汽車。她和人約好了在蒙佩利爾共進晚餐,而她想要準時抵達。她的車在潮濕的路面打滑,衝上了對向車道,撞上我爸媽那輛雷諾汽車。有兩個人當場死亡。

  那名年輕女律師僥倖活了下來。

本網站使用相關技術提供更好的閱讀體驗,同時尊重使用者隱私,點這裡瞭解中央社隱私聲明當您關閉此視窗,代表您同意上述規範。
close-privac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