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之途

發稿時間:2020/12/11
婚禮之途
婚禮之途
作者|約翰‧伯格
譯者|吳莉君
出版社|麥田出版
出版日期|2020/12/03

  影響歐美近半世紀,當代最重要美學大師作者約翰‧伯格思索生死、苦難與愛的小說。那是婚禮之途,也是喪禮之途。美麗又活潑的妮儂即將結婚,但醫生也宣告,二十三歲的她會在幾年內飽受愛滋病折磨,最終死去。所愛之人趕赴婚禮,卻同時面向死亡。但也許生命的終結並非悲劇,而是一場慶典。宛如被施了魔法的婚宴,在音樂、美食,與祝福中,所有失落與受難的靈魂都再度看見了生命的歡娛。

文章節錄

《婚禮之途》

  電車轉彎,車輪軋著軌道尖叫。經過姿丹娜公寓窗戶下的這輛電車是十一號。姿丹娜正在有磁磚爐子的房裡燙襯衫。地板上躺著一個打開的行李箱,已經裝滿了。

  我以前常常幫克萊兒姑媽曬衣服。我們一起抬著塑膠盆走到外面的花園──可以讓小貝比在裡頭洗澡的大盆子。那是我永遠沒機會做的事。盆子是藍色的。花園的草地裡有鵝。我們把洗好的溼衣服一件一件拿起來,吊在繩子上,用夾子夾住。我把夾子放在圍裙裡。夾子是塑膠做的,有紅色和黃色,像小貝比的玩具。我的所有小貝比都被殺死了。

  每當我們把所有衣服曬完,看著它們在吹往下方峽谷的風中飄揚時,那場面總是讓我吃驚,我和克萊兒姑媽竟然能從盆子裡拿出這麼多東西!多到可以填滿一整座花園!當我看著吉諾從他的箱型車上卸貨時,也有同樣的驚訝。實在很難相信一輛賓士D320居然能塞這麼多衣服。吉諾的遮篷有木頭做的輪輻,看起來像一朵巨型的高大環柄菇,他開始在遮篷下面排放牛仔褲、背心、獵人夾克、帽子、泳褲、襯衫、毛衣、短褲、頭帶、圍巾、西裝、雨衣、涼鞋、浴袍、睡衣。他不讓我幫忙卸貨。妳可以跟客人聊天,他說,他們會買東西博妳一笑!他正在賣一種浴袍,我把它叫作「埃及風束腰外衣」,他在吊軌上掛了一張紙板,上面就寫著:埃及風束腰外衣,九萬九千里拉。

  另一天,他派我到箱型車上幫客人找一件超大襯衫,那個客人超級胖,感覺要一頂錐形帳棚才放得下他的一件襯衫。翻找時,我在一堆泳衣後面注意到一樣東西,看起來像是一封信,上面有吉諾的筆跡,用透明膠帶黏在箱型車的金屬邊條上。他是寫給誰呢?我問自己,為什麼要貼在那裡?我看得出來,那不是庫存清單。

  於是我蹲下來讀,裡頭的內容約莫是:妳很美,我的愛,妳身上沒有任何瑕疵。妳的唇,我的摯愛,滋味有如蜂巢:蜜與奶都在妳的舌下。而妳衣服的香氣,宛如我家的香氣。妳,我的妻,是我的花園,一口祕密湧泉,一座無人知曉的噴泉。妳衣服的香氣,宛如我家的香氣。下面用大寫字母寫著我的名字:NINON。

  我連忙衝出箱型車,當著眾人的面對他大吼。說他撒謊,說他是騙子。

  那是從《聖經》抄下來的,他說。

  去你的,我告訴他,你明明知道我得了……

  在我瞎了的雙眼前方,出現某個東西,它似乎是這故事的一部分,但我不知該怎麼形容。

  那個十字架,不是用雪松之類的高貴木材做的。它是普通的木頭,用來做混凝土模板那種。基督的頭髮和他的頭一起向前垂下,遮住他的一隻眼睛,落在他的半邊臉上。刺穿他雙腳的釘子,以及用戴了手套的雙手硬往他頭上拽拉的荊棘冠,都是人類殘酷的永恆明證。這種殘酷無所不用。正因如此,基督有一具肉身,他的肉身也是被愛著的。他遭到背叛、遺離、棄絕,但他是被愛的。他的肉身,那具蒼白、脆弱、注定要死的肉身展示了這份愛。別問我為什麼。問那些罪犯,問孩童,問抹大拉,問母親們……

  姿丹娜放下熨斗,把襯衫摺好,擺進裝了其他衣服、小包和盥洗用品的行李箱最上層。她跪在地板上,把行李箱蓋好,望著窗戶外的那株洋槐。她忘了什麼嗎?

  克萊兒姑媽喜歡鳥。她的鵝有紅色的嘴巴,我放學回家她們馬上就會知道,我一轉進我們家那條小路她們就會知道。姑媽聽到她們嘎嘎叫,就會走到外面跟我講話。她們永遠在那裡,每天早上叫我起床,守衛這棟房子,下蛋,她們從不忘記每分鐘抬頭兩次看看誰又來了然後嘎嘎叫,如果草長得太長害她們看不到後面,她們就會用看起來像烙鐵的腳腳把草踩平。如果鵝的某隻腳受傷了,她會一跛一跛的,就跟我的腳受傷時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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