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峰塔

發稿時間:2010/11/06
雷峰塔
雷峰塔
作者|張愛玲
譯者|趙丕慧
出版社|皇冠
出版日期|2010/09/06

  喜歡作家張愛玲的張迷,《雷峰塔》這本自傳體小說是了解張愛玲生平經歷最好的第一手資料。本書以第三人稱書寫,但主角琵琶其實就是作者本人,故事從她小時候母親離家出國到她十八歲為止,是她自傳三部曲的第一部,原著於1963年以英文寫作在美國出版,這次是首度譯成中文版,以饗粉絲。

  書中描述中國傳統貴族沒落後的日常生活,這是張愛玲那時代其他中國作家作品中看不到的書寫,應是與張愛玲出身有關。她的祖母是清末大官李鴻章的女兒,爺爺也是官場人物,這樣的貴族家庭沒落了,由身歷其境的作者以略帶蒼涼的筆,讓我們看到沒落貴族家庭與其所處的3、40年代上海社會現象。

  故事圍繞著小女孩琵琶發展,對於父親、繼母、弟弟、親戚們,都有很細緻深刻的人性掌握,連寫僕人也非常深入。如果讀者對張愛玲夠熟悉,對照應可發現書中人物都脫胎自她的生活。中年的張愛玲,下筆也顯露了她對人世的體認更圓融、更周到。

  在中國民間白蛇傳的神話故事中,白蛇精最後被壓在「雷峰塔」下,張愛玲的自傳小說首部曲以這座塔為書名,揭露此書想要表達的深意,就是女性都不願被囚禁在似牢籠的家中,都希望追尋自由,張愛玲還嚮往此生是夢,夢醒後是別人,讀了令人難過,但也的確寫出許多現代女性的心聲。

文章節錄

  琵琶把門帘裹在身上,從綠絨穗子往外偷看。賓客正要進去吃飯,她父親張羅男客,他的姨太太張羅女客。琵琶四歲母親出國,父親搬進了姨太太家,叫做小公館。兩年後他又帶著姨太太搬了回來,帶了自己的傭人,可是吃暖宅酒人手不足,還是得老媽子們幫著打點。從不聽見條子進這個家的門,可是老媽子們懂得分寸,不急著巴結姨太太,免得將來女主人回來後有人搬嘴弄舌。虧得她們不用在桌邊伺候。正經的女太太同席會讓條子與男客人臉上掛不住。

  客室一空琵琶就鑽了進去,藏在餐室門邊的絲絨門帘裏,看著女客走過,都是美人,既黑又長的睫毛像流蘇,長長的玉耳環,纖細的腰肢,喇叭袖,深海藍或黑底子衣裳上鑲著亮片長圓形珠子。香氣襲人,輕聲細語,良家婦女似的矜持,都像一個模子打出來的,琵琶看花了眼,分不出誰是姨太太。男客費了番工夫才讓她們入席。照規矩條子是不能同席吃飯的。

  男傭人王發過來把沉重的橡木拉門關上,每次扳住一扇門,倒著走。輪子吱吱喀喀叫。洗碗盤的老媽子進客室來收拾吃過的茶杯,一見琵琶躲在帘子後,倒吃了一驚。

  「上樓去。」她低聲道。「何干哪兒去了?上樓去,小姐。」

  姓氏後加個「干」字是特為區別她不是餵奶的奶媽子。她服侍過琵琶的祖母,照顧過琵琶的父親,現在又照顧琵琶。

洗碗盤的老媽子端著茶盞走了。客室裏只剩下兩個清倌人,十五六歲的年紀,合坐在一張沙發椅上,像一對可愛的雙胞胎。

「這兩個不讓她們吃飯。」洗碗盤的老媽子低聲跟另一個在過道上遇見的老媽子說。「不知道怎麼,不讓她們走也不給吃飯。」

  她們倒不像介意挨餓的樣子,琵琶心裏想。是為了什麼罰她們?兩人笑著,漫不經心的把玩著彼此的鐲子,比較兩人的戒子。兩人都是粉團臉,水鑽淡湖色緞子,貂毛滾邊緊身短襖,底下是寬腳袴。依偎的樣子像是從小一齊長大,彷彿枱燈座上的兩尊玉人,頭上泛著光。她沒見過這麼可愛的人。偶爾她們才低聲說句話,咯咯笑幾聲。

  火爐燒得很旺。溫暖寧謐的房間飄散著香烟味。中央的枝型吊燈照著九鳳團花暗粉紅地毯,壁燈都亮著,比除夕還要亮。拉門後傳來輕微的碗筷聲笑語聲,竟像哽咽。她聽見她父親說話,可能在說笑話,可是忽高忽低,總彷彿有點氣烘烘的聲口。之後是更多的哽咽聲。

  希望兩個女孩能看見她。她漸漸的把門帘裹得越緊,露出頭來,像穿紗麗服。她們還是不看見她。她的身量太矮。圓墩墩的臉有一半給劉海遮住,露出兩隻烏溜溜的眼睛。家裏自己縫的扣帶黑棉鞋從絲絨帘子上伸出來。要是她上前去找她們倆說話,她們一定會笑,可也一定會惹大家生氣。讓她們先跟她講話就不要緊了。

  她漸漸放開了帘子,最後整個人都露了出來。她們還是不朝她這邊看。她倒沒料到她們是為了不想再惹怒她父親的緣故。她終於疑心了。兩個女孩坐在沙發上那麼舒服的樣子,可是又不能上前去。她們像是雪堆出來的人,她看得太久,她們開始融化了,變圓變塌,可是仍一逕笑著,把玩彼此的首飾。

洗碗盤的老媽子經過門口,一眼看見琵琶,不耐煩的嘖了一聲,皺著眉笑著拉著她便走,送上樓去。

  老媽子們很少提到她母親,只偶爾會把她們自己藏著的照片拿出來給迥然不同的兩個孩子看,問道:「這是誰呀?」

「是媽。」琵琶不經意的說。

  「那這是誰?」

  「是姑姑。」

  「姑姑是誰?」

  「姑姑是爸爸的妹妹。」

  姑姑不像媽媽那麼漂亮,自己似乎也知道,拿粉底抹臉,總是不耐煩的寫個一字。琵琶記得看她洗臉,俯在黃檀木架的臉盆上,窗板關著的臥室半明半暗,露出領子的脖頸雪白。

「媽媽姑姑到哪去啦?」老媽子們問道。

  「到外國去了。」

  老媽子們從不說什麼緣故,這些大人越是故作神秘,琵琶和弟弟越是不屑問。他們聽見跟別人解釋珊瑚小姐出洋念書去了,沒結婚的女孩子家隻身出門在外不成體統,所以讓嫂嫂陪著。老媽子們每逢沈家人或是沈家的老媽子問起,總說得冠冕堂皇。珊瑚小姐一心一意要留洋,她嫂嫂為了成全她所以陪著去。姑嫂兩個人這麼要好的倒是罕見,就跟親姐妹一樣,沒幾家比得上。小兩口子吵歸吵,不過誰家夫妻不吵架來著。聽的人也只好點頭。別家的太太吵架就回娘家,可沒動輒出洋。他們也聽過新派的女人離家上學堂,但是認識的人裏頭可沒有。再有上的學堂也近便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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