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另一半

發稿時間:2021/04/23
消失的另一半
消失的另一半
作者|布莉.貝內特
譯者|顏湘如
出版社|麥田出版
出版日期|2021/04/01

  野鴨鎮是個在地圖上也找不到的偏遠小鎮。這裡雖然居住著有色人種,但居民的淺膚色使他們外觀上與白人的差異微乎其微。

  韋涅家的雙胞胎姊妹十六歲那年,為了遠離本來生活的世界,悄然無息地離開了野鴨鎮。擁有著白人外觀的她們,面對的是兩個截然不同的選擇 :繼續安分守己地「作黑人」或是隱姓埋名地「成為白人」?

  而兩姊妹各自的選擇又會為上一代與下一代留下甚麼遺憾?

文章節錄

《消失的另一半》

  失蹤的雙胞胎之一回到野鴨鎮那天早上,是盧.勒邦跑到餐館來報信的,即便事隔多年,誰都記得當盧大汗淋漓推開玻璃門,胸口上下起伏,領口也因為太過急急忙忙都磨黑了,大夥見狀都嚇了一跳。一群幾乎已醉醺醺的客人,約莫十來個,圍著他吵吵嚷嚷,不過還有更多人會謊稱自己也在場,只為了假裝自己總算有這麼一次目睹一件真正刺激的事情。這個農村小鎮,自從韋涅家的雙胞胎失蹤以後,從未發生過什麼新鮮事,但一九六八年四月那個早上,正要去上工的盧看見德姿蕾.韋涅走在山鶉路上,手裡提著一只小皮箱。她看起來就和十六歲離家時一模一樣,膚色依然淺淡,有如微濕的沙土,屁股瘦巴巴,幾乎沒肉,讓他聯想到在強風中搖擺的樹枝。她走得很急,頭低低的,而且──盧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有點製造效果的味道──手裡牽著一個小女孩,大約七、八歲,黑得像柏油。

  「烏漆墨黑,」他說:「就好像直接從非洲飛來的。」

  盧的「蛋屋」頓時分裂出十多組不同的對話。主廚懷疑那人也許根本不是德姿蕾,因為盧到五月就滿六十了,卻還死要面子不肯戴眼鏡。女侍則說一定是她──就算瞎子也認得出韋涅家的女兒,而且絕不可能是另外那個。用餐的客人紛紛丟下吧台上的玉米粥加蛋,也不管韋涅家那樁蠢事了,光顧著問:那個黑小孩到底是誰?有可能是德姿蕾的孩子嗎?

  「不然還會是誰的?」盧邊說邊從面紙盒抓起一把面紙,輕輕擦拭汗濕的額頭。

  「說不定是收養的孤兒。」

  「我就是無法想像德姿蕾會生出那麼黑的小孩。」

  「那你覺得德姿蕾像是會收養孤兒的人嗎?」

  當然不像。她是個自私的丫頭。要說大夥對德姿蕾還留有什麼印象,就是這點了,其他記得的實在不多。這對雙胞胎已經走了十四年,幾乎和所有從小看著她們長大的人認識她們的時間一樣長。創鎮人紀念日舞會過後,她們便從臥室人間蒸發,儘管母親就睡在走廊另一頭。前一天早上,兩姊妹還擠在浴室鏡子前,四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孩一塊兒在撥弄頭髮。隔一天,床就空了,床罩和平日一樣拉覆回原位,要是絲黛兒鋪的就平平整整,要是德姿蕾就皺巴巴的。全鎮的人花了一整個上午找她們,在林子裡大聲呼喊兩人的名字,還傻乎乎地懷疑是被人擄走了。她們突然消失,彷彿被提上天一般,將野鴨鎮所有罪孽深重的鎮民拋在身後。

  當然了,真相既無不祥也無玄學的成分,雙胞胎很快便在紐奧良露臉,逃避責任的一雙自私女子。她們不會離家太久,城市的生活會讓她們厭倦,等錢花光了,走投無路,就會抽抽搭搭地回到母親門前。不料她們始終沒有回來,甚至在一年後,姊妹倆還各奔前程,兩人的人生就如同她們在母體內共用的那顆卵子均等地分裂開來。絲黛兒變成白人,德姿蕾則嫁給她所能找到最黑的人。

  如今她回來了,天曉得是為什麼。也許是想家吧。離鄉背井那麼多年可能是想念母親了,也可能是想炫耀她那個黑皮膚女兒。在野鴨鎮,沒有人會嫁給黑皮膚的人,也沒有人會離開,但德姿蕾這麼做了。嫁給黑皮膚的男人,又拖著跟他生的黑小孩逛大街,實在做得太過火。

  在盧的「蛋屋」裡,大夥已散去,主廚啪地一聲戴上網帽,女侍在桌上數五分錢銅板,穿著連身工作服的男人大口喝完咖啡便出發前往煉油廠。盧斜靠在髒污窗邊,呆望著外面的道路。應該打個電話給愛蒂兒.韋涅,似乎不該讓她被女兒殺個措手不及,她都已經經歷過那麼多風風雨雨,如今又來了德姿蕾和那個黑皮膚小孩。天哪。他拿起電話。

  「你看她們是不是打算長住?」主廚問。

  「誰知道?不過她看起來真的匆匆忙忙的,」盧說:「不知道急著上哪去。看都沒看我一眼,也沒揮手打招呼什麼的。」

  「眼睛長在頭頂上。不過她是憑什麼啊?」

  「天哪,」盧說:「我這輩子從來沒看過那麼黑的小孩。」

  這是個奇怪的小鎮。

  鎮名叫「野鴨」,是因為附近的稻田與沼澤濕地裡有環頸潛鴨棲息。這座小鎮和其他任何小鎮一樣,與其說是真實的所在,倒更像虛幻的念頭。最初是亞豐斯.狄奎爾在一八四八年,站在從父親那兒繼承來的甘蔗田裡,生出了這個念頭。原本掌控一切的父親去世了,如今兒子獲得自由,便希望在這一大片土地上打造一樣能流傳千古的東西。他想為像自己這樣的人──永遠不可能被當成白人,卻又不願接受黑人待遇的人──興建一座城鎮,一個第三地。他母親──願她安息──曾經對他的白皙膚色深惡痛絕,在他小時候把他推到太陽底下,乞求他能變黑。或許這便是他夢想這樣一座城鎮的緣起。白皙膚色,一如所有付出重大代價繼承而來的東西,是落寞的賜予。他娶了一個黑白混血兒,膚色比他還要淡。她隨即懷上第一個孩子,他想像著孩子的孩子的孩子,膚色不斷變白,就像持續加奶稀釋的一杯咖啡。成為更加完美的黑人。一代白過一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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