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團圓

發稿時間:2010/11/20
小團圓
小團圓
作者|張愛玲
出版社|皇冠
出版日期|2009/02/24

  張愛玲自傳體小說三部曲在第三部《小團圓》描寫了自己的愛情世界,難得暴露了個人隱私,她二十四歲第一次結婚嫁給胡蘭成是本書重心。讀者過去只能從胡蘭成寫的《今生今世》了解單方說法,現在我們可以讀到張愛玲自己娓娓敘述這段受人矚目的感情。

  故事女主角九莉因寫作在上海成名,沒多久,與追她的邵之雍相戀成婚,寫的正是張胡戀。作者對這段感情描繪深刻,可見張愛玲對胡蘭成有多重視,甚至到了委屈求全的地步,最終,因為張無法忍受胡三妻四妾,而以離婚收場。愛情中的快樂、孤獨、嫉妒種種複雜的情感,讓張愛玲從小女孩蛻變成女人。讀者也可得知胡從高官一夕變漢奸的經過,書中寫活了變動政局中的政治現實,與日本占領下的上海社會百態。

  張愛玲很多小說改編成電影,而與香港導演桑弧頗多合作,過去大家猜測兩人曾相戀,這本書證實桑弧當時已有未婚妻卻劈腿,張的期待最後落空;張赴美後嫁給賴雅,才有一段相互扶持的長遠感情,只是晚年兩人被貧病所苦。對照每段感情最後結局仍分散、孤獨,書名小團圓,其實有點反諷的味道。

  從《雷峰塔》、《易經》到《小團圓》,張愛玲的故事,深刻反映從舊式封建家族來到民國新時代的種種社會變遷,更有在她之前沒人寫過的香港三、四○年代華洋雜處社會現象,要研究張愛玲的時代以及民初文學,絕不能遺漏本書。當然,讀者最過癮的,仍是閱讀到張一貫對人性犀利的批判。

文章節錄

  九莉只會煮飯,擔任買菜。這天晚上在月下去買蟹殼黃,穿著件緊窄的紫花布短旗袍,直柳柳的身子,半鬈的長髮。燒餅攤上的山東人不免多看了她兩眼,摸不清是什麼路數。歸途明月當頭,她不禁一陣空虛。二十二歲了,寫愛情故事,但是從來沒戀愛過,給人知道不好。

  有天下午比比來了。新收回的客室L形,很長。紅磚壁爐。十一月稀薄的陽光從玻璃門射進來,不夠深入,飛絮一樣迷濛。

  「有人在雜誌上寫了篇批評,說我好。是個汪政府的官。昨天編輯又來了封信,說他關進監牢了,」她笑著告訴比比,作為這時代的笑話。

  起先女編輯文姬把那篇書評的清樣寄來給她看,文筆學魯迅學得非常像。極薄的清樣紙雪白,加上校對的大字硃批,像有一種線裝書,她有點捨不得寄回去。寄了去文姬又來了封信說:「邵君已經失去自由了。他倒是個硬漢,也不要錢。」

  九莉有點担憂書評不能發表了──文姬沒提,也許沒問題。一方面她在做白日夢,要救邵之雍出來。

  她鄙視年青人的夢。

  結果是一個日軍顧問荒木拿著手鎗衝進看守所,才放出來的。此後到上海來的時候,向文姬要了她的住址來看她,穿著舊黑大衣,眉眼很英秀,國語說得有點像湖南話。像個職業志士。

  楚娣第一次見面便笑道:「太太一塊來了沒有?」

  九莉立刻笑了。中國人過了一個年紀全都有太太,還用得著三姑提醒她?也提得太明顯了點。之雍一面答應著也笑了。

  去後楚娣道:「他的眼睛倒是非常亮。」

  「你跟你三姑在一起的時候像很小,不跟她在一起的時候又很老練,」之雍說。他天天來。她們家不興房門整天開著,像有些中國人家一樣。尤其因為有個房客,過道裏門全關著,在他就像住旅館一樣,開著門會使他覺得像闖到別人家裏。但是在客室裏關著門一坐坐很久,九莉實在覺得窘。楚娣只皺著眉半笑著輕聲說了聲:「天天來──!」

  她永遠看見他的半側面,背著亮坐在斜對面的沙發椅上,瘦削的面頰,眼窩裏略有些憔悴的陰影,弓形的嘴唇,邊上有稜。沉默了下來的時候,用手去捻沙發椅扶手上的一根毛呢線頭,帶著一絲微笑,目光下視,像捧著一滿杯的水,小心不潑出來。

  「你臉上有神的光,」他突然有點納罕的輕聲說。

  「我的皮膚油,」她笑著解釋。

  「是滿面油光嗎?」他也笑了。

  他約她到向璟家裏去一趟,說向璟想見見她。向璟是戰前的文人,在淪陷區當然地位很高。之雍晚飯後騎著他兒子的單車來接她,替她叫了部三輪車。清冷的冬夜,路相當遠。向璟住著個花園洋房,方塊烏木壁的大客廳裏許多人,是個沒酒喝的雞尾酒會。九莉戴著淡黃邊眼鏡,鮮荔枝一樣半透明的清水臉,只搽著桃紅唇膏,半鬈的頭髮蛛絲一樣細而不黑,無力的堆在肩上,穿著件喇叭袖孔雀藍寧綢棉袍,整個看上去有點怪,見了人也還是有點僵,也不大有人跟她說話。

  「其實我還是你的表叔,」向璟告訴她。

  他們本來親戚特別多,二嬸三姑在國外總是說:「不要朝那邊看──那邊那人有點像我們的親戚。」

  向璟是還潮的留學生,回國後穿長袍,抽大烟,但仍舊是個美男子,希臘風的側影。他太太是原有的,家裏給娶的,這天沒有出現。他早已不寫東西了,現在當然更有理由韜光養晦。

  九莉想走,找到了之雍,他坐在沙發上跟兩個人說話。她第一次看見他眼睛裏輕藐的神氣、很震動。

  她崇拜他,為什麼不能讓他知道?等於走過的時候送一束花,像中世紀歐洲流行的戀愛一樣絕望,往往是騎士與主公的夫人之間的,形式化得連主公都不干涉。她一直覺得只有無目的的愛才是真的。當然她沒對他說什麼中世紀的話,但是他後來信上也說「尋求聖杯」。

  他走後一烟灰盤的烟蒂,她都揀了起來,收在一隻舊信封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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