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橋都知道

發稿時間:2021/12/24
廊橋都知道
廊橋都知道
作者|張翎
出版社|時報出版
出版日期|2021/12/21

  〈廊橋夜話〉沒點燈的廊橋,見證貧窮五進士村裡的女人們,在夜裡的逃亡與回返,以及三代女人間的信任崩塌,不可破的命運迴圈;〈拯救髮妻〉則在大停電的夜晚,牽起兩位承載丈夫背叛痛苦心事女人的緣分,討論男與女間認知的相悖、邏輯與直覺的思辨。兩則小說皆來自張翎現實生活中的聽聞,故事背景雖如星球的一體兩面,卻可互為對照,在作者通透的文字、生動意象的描繪下,生命皺褶裡的疼痛與不幸,更讓人感同身受。

文章節錄

《廊橋都知道》

  五進士村位於浙南和閩北交界處,是浙江的嘴在福建的頭頂上啃下來的一口肉。這地方海拔高,空氣好,無論是雨是晴,一年四季的景致裡都有一股外鄉不曾有的清冽之氣。進得村來,沿著一段還算平整的泥土路走到盡頭,便是一條被雨水洗得泛白的長石階,彎彎曲曲的一路通進山裡。山也與別處的山不同,沒有被採石人炸出斑斑駁駁的裸岩,倒是密密麻麻地長滿了樹木,從山腳的羊齒蕨毛竹林,到中間的苦櫧、香樟、欒樹、梧桐,再到高處的杉樹和松柏,層層疊疊的滿眼都是綠,卻又綠得各不相同。

  走到山腳,朝左一拐,便是一條河。河沒有名字,就叫河。河並無什麼稀罕之處,就是鄉野常見的那種小河,水高的時候,只看得見水,水低了,才看得見河灘上的石頭。稀罕的是河上的那座廊橋,是道光年間建的,沒用一根釘子,每一條椽子每一塊木板都是用榫頭自然連接。橋壁中間有個神龕,早些年貼著毛主席像,現在供著觀音菩薩。兩邊的字畫就沒有準數了,年節時是喜慶的春聯年畫,耕種時節就換了應時的農諺。遇到上面有任務交代下來,那字畫的內容就跟著風潮走。

  廊橋不算長,從這頭走到那頭,也就幾十步路。橋走到盡頭,就是幾級石階,順著石階走下去,落腳就到了福建地界。橋兩頭的人家,在一條橋上走來走去,早就廝混熟了,叫得出名字,也知道家裡有些什麼人,只是一開口,就能聽出口音的不同,便知道再熟的人也不是鄉親。

  這樣的河流,在五進士那一帶隨處可見,可是那水落差大,河面上大都行不得船。鄉人守著一道又一道的水,一條又一條的廊橋,想要走到外邊的世界,終歸還要倚靠自己的兩隻腳。

  泥土路的兩邊,一路到山腳下,都是一排一排錯錯落落的民屋。楊太公說自他記事起,就沒見著五進士村裡有誰蓋過新房,至多只是找人修一修漏雨的瓦,補一補塌陷的牆,換一換被狗拱出窟窿的竹籬笆。所以,五進士村裡的房屋,到今天都還是老瓦老牆老門窗老地板,風一過,滿山滿路都是聲響,山上是樹葉子刷刷的摩擦聲,路上是板壁和門窗吱吱呀呀的呻吟。

  這地方交通不便,即使在多年之後修了公路,從公路開車進村裡,還得曲里拐彎地開上好一段路,所以村裡很少有外人來。偶爾陰差陽錯竄進來幾個遊客—大多是走錯路的,總愛大驚小怪地誇幾句民風啊傳統啊原生態啊之類的話。那是城裡人的話,五進士村的人不愛聽。城裡人用一大堆詞語還解釋不明白的事,五進士的人一個字就夠用了。那個字是「窮」。五進士的人不想守舊,也不要原生態,他們倒願意跟上世間的潮流。他們真想拆掉那一片片漏雨漏風漏話的破房子,住一住貼著馬賽克牆面的樓房,可是他們口袋裡的那幾個錢,卻只夠他們做個關於樓房的夢。

五進士地勢高,天時冷,一年只能種一季莊稼,能收的瓜果種類也少。村裡常年多霧,倒是個種茶的好地方,只是北邊已經有了龍井,南邊也有了烏龍、大紅袍、鐵觀音,五進士的雜牌貨,賣不得幾個錢,只能採製了自己喝,或拿來送一送那些不講究的客人。五進士又不靠海,非但不能以海產謀生,就是尋常日子裡想吃一口海鮮,也是極不容易,得等著福建那邊的小販挑上來賣,那也只能是晒乾了的鹹魚。

  五進士村是有一片好山水,可那一片山水既做不得吃,也做不得穿,只僅僅做了個擺設,這裡的人過的是緊巴巴的苦日子。這樣的日子,若在窮山惡水間,倒還容易捱些。苦日子放在這樣鍾靈毓秀的地方,就好比守著一個糖罐子吞黃連,過起來反而更是多了幾分煎熬。這裡的男人都得打上幾年光棍,才娶得起一門親。娶了親,住的依舊是爹娘結婚時住的那間屋,睡的還是爹娘成親時睡過的那張床,從漏風的窗口望出去,還是爹娘年輕時見過的那爿天。世世代代,祖祖輩輩。

  阿貴媽事先不知道這些。等阿貴媽明白真相時,她已經從李月嬌變成了阿貴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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