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股價、油價或地價迅速上漲，背後一定有故事。」房價居高不下、民生物資不斷上漲、油價電價的震盪，每種情況的緣起都來自國際市場；一帶一路、金融風暴、英國脫歐、塔利班獲勝、烏俄危機，每個混亂其實都環環相扣。羅素博士以精采絕倫的敘事筆法代替鏡頭，一幕幕揭開價格的蝴蝶效應如何製造出影響全人類的連環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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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顆雞蛋從我的臉龐呼嘯而過，砸爛在我腳邊，群眾已覺得無聊了。我身後有張橫越整棟建築的巨型海報，上面的人是穆罕默德．布瓦吉吉（Mohamed Bouazizi）。我所站立的地方正是他把汽油淋滿全身、點燃火柴，引爆阿拉伯之春的地點，這裡是突尼西亞的鄉村小鎮西迪布濟德鎮（Sidi Bouzid），也是蝴蝶第一次拍動翅膀的地點。布瓦吉吉的自焚引起了抗議、革命、內戰、難民危機與歐洲民粹主義者的崛起，他的舉動正是「初始條件」。
早在開始思考混亂與其起源地的數年前，我就來過西迪布濟德鎮，當時造訪是為了一個截然不同的原因：拍攝我的紀錄片《狼的自由》（Freedom for the Wolf），紀錄革命過後發生了什麼事。那是二○一四年十二月十七日，是布瓦吉吉抗議四週年紀念日。當地高官正在演講，但才開始十五分鐘，群眾就停止聆聽了。他們突破路障，沿著街道遊行，手舉標語，上面畫有伊斯蘭教與薩拉菲派（Salafist）的代表符號。我的翻譯和兩名製作人都逃走了，但在我的鏡頭中，一面面黑色旗子於冬日的陽光下閃爍著微光，所以我留在原地繼續拍攝。三名孩子經過我身邊時大聲喊著：「達伊沙、達伊沙！（Daesh，指伊斯蘭國）」
「利比亞人在西迪布濟德鎮發生了一連串事件後，開始起身反抗獨裁者，埃及人、葉門人和敘利亞人也一樣。」總統蒙瑟夫．馬佐基（Moncef Marzouki）在一小時後的一場集會上說道。他是第一任革命總統，離下次選舉只剩不到兩週的時間。他說了個人人都耳熟能詳的故事，西方人也喜歡講這種故事。他描述英雄如何獨自一人起身反抗本．阿里（Ben Ali）的獨裁政權，而這個舉動不只啟發了他們的國家，更啟發了全世界。「從那刻起，人們就知道他們必須為自身的自由而戰。」
我在突尼西亞停留愈久，就在這個「自由」的敘事中找到愈多漏洞。沒錯，確實有許多人─尤其是虔誠的穆斯林和伊斯蘭主義者IV─希望能獲得自由，不受舊獨裁政權的宗教壓迫。「在本．阿里的統治下，這裡的生活簡直是地獄，我在監獄中被關了五年。」突尼西亞的著名伊斯蘭主義政黨「復興運動黨」（Ennahda）的領導人拉希德．加努希（Rached Ghannouchi）告訴我，但就連這些虔誠的信徒也有想抱怨的事。創造了此次革命代表歌曲〈總統先生〉（Rais Lebled）的饒舌歌手「將軍」（El Général）說，他希望突尼西亞能制定伊斯蘭法律，藉此「擺脫失業的困擾」。無論你走到哪，人們談論的都是日常生活必需品，而非抽象的概念。「民眾想要的是買得起基本物資：食物和衣服。」一名男人在咖啡廳告訴我。他的朋友插話道：「改變出現時，我們以為生活會變得更好，尤其是革命發生的那些『糟糕』地區，更應該有比較好的生活，那裡是革命的核心；但在革命後，根本沒什麼事情真的改變了。」
我在選舉前夕採訪了馬佐基，問他是否為了自由的崇高論調，忽視了人民的生計問題。「我寧願談論我們的地震，因為事實上，這就是場地震。舊政權被毀了，如今我們想建造新政權。」他侃侃而談。「而我必須承認，這是個艱難的議題，不容易解決。我去過西迪布濟德鎮太多次了，那裡的居民都期待革命能帶來更多改變，希望能有更好的生活狀況；但不幸的是，我們只能帶給他們表達的自由、與人來往的自由，而這些自由對他們來說還不夠，人們總希望能得到更多。」
馬佐基在大選當晚輸給了貝吉．凱德．艾塞布西（Beji Caid Essebsi）。艾塞布西的競選綱領是經濟民族主義，他保證會為突尼西亞帶來經濟保護措施。此外，正如本．阿里曾擔任過突尼西亞第一任總統哈比卜．布爾吉巴（Habib Bourguiba）的內政部長，艾塞布西也曾擔任過本．阿里的內政部長。他是曾治理過極權國家的人，代表的顯然不會是自由。馬佐基和絕大多數的西方人一樣，誤判了革命情勢。「地震」之所以會被觸發，並非因眾人在某個人犧牲後，突如其來地開始渴望自由，還有別的東西出現了突然的、猛烈的改變，而這個改變不只發生在突尼西亞，有一整片地殼板塊撼動了整個阿拉伯世界。
或許我不該使用蝴蝶的優雅動作，來比喻我在尋找的混亂源頭。或許那個源頭就像馬佐基說的是場地震：一直受到壓抑，會在瞬間出現猛烈的爆發。若世界上有數學模型能描述這種混亂的話，大概就是能預測地震何時出現的數學模型了。
這個問題在一九八三年初次被提出。當時科特．維森菲爾（Kurt Wiesenfeld）剛在柏克萊（Berkeley）取得博士學位，正準備深入鑽研非線性數學的新世界。他的第一份工作是在紐約長島的布魯克赫文研究所（Brookhaven Lab），為惡名昭彰的荷蘭物理學家普．巴克（Per Bak）擔任博士後研究員。「巴克那時已解決了一系列非常艱深的問題。」維森菲爾告訴我。「他的行事風格是哪裡有爭執他就往哪去。」他對理論上不可能實現的五面體準晶體（quasi-crystal）有重大貢獻，現在想進入混沌的革命性場域。
羅倫茲的氣象學模型揭露了混沌系統對回饋很敏感，同時也受回饋驅動。但天氣是種難以研究的學科，有太多不斷變動的因素與彼此作用的不同變數，不可能把天氣放進實驗室裡，對它進行實驗。因此，物理學家開始尋找比較單純的事物，能獨立存放在實驗室中，又能控制和操控的事物。巴克、維森菲爾和另一位博士後研究員湯超，決定用「相變」（phase transition）來研究混沌理論。
日常生活中常遇到的相變是水沸騰。到了特定溫度後，水就會出現相變，從液體變成氣體，但這和蝴蝶效應有什麼關聯呢？「如果你改變一點點溫度的話，整個系統只會跟著改變一點點。」維森菲爾解釋道。「當你把溫度調成攝氏九十八度時，不會有什麼特別的事發生；但如果把溫度改變為一百度的話，就會得到這種令人驚異的奇妙變化。」換句話說，蝴蝶效應不一定是愈來愈大的暴風雨，混亂也可能在一瞬間突然爆發。
不過，讓巴克取得突破的不是水，而是沙子。「請想像你面前有個扁扁的沙堆，你往上面丟一粒沙、丟一粒沙、再丟一粒沙。」維森菲爾說。「一開始可能什麼事都不會發生，那些沙子會安穩地躺在某個砂粒間隙中。但如果你不斷把沙子丟在同個地方的話，將會推起一個高聳的沙丘，而一旦沙丘的角度變得過於陡峭，沙子間的張力將不足以繼續支撐沙堆，最後就會被地心引力拉扯下去。」而那最後一粒沙，將會使砂堆崩塌，秩序被破壞殆盡。
—本文摘自《價格烽火效應．Chapter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