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世界

發稿時間:2022/05/13
小小世界
小小世界
作者|一穂ミチ
譯者|堤風
出版社|尖端出版
出版日期|2022/05/04

  六個短短的故事,擠滿形形色色的情感糾葛,丈夫外遇的失意主婦,注意起家庭不睦的流浪少年;大姊懷抱「祕密」回到娘家,初生的孫女在外祖母的照料下死於非命;男殺人犯與女受害者,私下卻以信件密切往來;父女多年後再相聚,難以面對的性別改變與奇妙同居;學長與學弟無法傾訴真話,帶著遺憾的離別儀式──喜悅、哀傷,青春的酸甜與激盪、纖細,人生在世的絕望與希望──溫柔的文字描寫人世間的不如意,帶來撫慰作品。

文章節錄

《小小世界》

霓虹燈魚

  為什麼上天總是輕易賞賜自己從未期待過的好運?

  「謝謝妳每次都這麼神!這次也是體育館的超好位置!」

  好友傳來的LINE訊息充滿喜悅,彷彿連訊息框雀躍地彈跳。我讀著訊息,一點也不興奮,但對方的訊息才不管我有沒有同感。我知道這種系統就是單方面顯示對方情緒,仍然不由得嘆息。

  我一手拿著手機,另一手拿著驗孕劑,看起來實在滑稽。描述得再詳細一點,我赤裸下半身坐在馬桶上,還沒沖水。我剛剛正朝驗孕劑尿尿,手機忽然響起提示音,急忙拿起手機查看——不、不對,我早就料到驗孕結果,但害怕面對現實,才拿手機逃避。他人無關緊要的事來得正好。我可以查看無謂訊息來安撫心靈,做好心理準備承受沮喪。

  圓孔裡空蕩蕩的,沒出現半條線。好,該去健身房了。我心想,讓自己振作。下次拍攝日期快到了,去運動一下,收收心,拋開無謂的念頭。像是「因為抽中自己根本不會去的演唱會,本月子女運才會沒中」,這念頭根本無稽之談。

  晚上貴史回到家,我向他報告:「麻子拜託我抽門票,又抽中了。」

  「妳說麻子,就是那個追星族朋友?」

  「對,已經五次了。同時抽了複數場公演,麻子全部落空,就我莫名抽中好位置。」

  「是喔,總會有這種事啦。」

  貴史笑著說:「我或許可以幫忙安排位子。」

  「要下次幫妳問問看經紀公司?」

  「呃,不用啦。」

  我搖搖頭。

  「麻子怕麻煩你,而且貴史談來都是公關票,她才不敢在公關座位大揮應援團扇。」

  「也對,有道理。」

  貴史又笑道:「團扇啊。」

  「就是貼滿裝飾,吸引偶像目光的扇子,對吧?我想像了下美和揮那種扇子的樣子,真有趣。妳大概會面無表情,像節拍器一樣冷冷地揮。」

  「別想像啦。」

  「妳不如跟著去一次?搞不好會迷上他們。」

  「那些偶像跟有紗一樣大,是小孩呀。」

  「對了,有紗還好嗎?最近沒看到她。」

  「很好。她下課後一找到機會,就往我們家跑,我盡量都拒絕……才剛講完又傳LINE來了。她問我『後天可不可以過來玩』,真是的。」

  「有什麼關係,她不是妳可愛的外甥女?她一定是很孤單才想來。」

  「我就是不想讓她把我們家當成第二個家,這個家又不是我一個人的。」

  我把切片洋蔥雞蛋素麵放到桌上。丈夫的手伸向筷子,我輕輕擋下,手指纏上他的手,順勢拉向自己的後腰。

  「怎麼了?」

  「安慰我一下。」

  我把貴史的頭擁入胸懷,他的頭頂偏後有一道髮旋,我將鼻尖緩緩埋入髮旋。

  「妳會沾到髮蠟。」

  「沒差。」

  造型髮蠟的化學甜香和體味交雜,令我有些反胃。鼻腔吸滿不舒服的氣息,反而讓我更順利發出話語。

  「又沒中。」

  「……這樣啊。」

  我感覺腰間的手微微施力。

  「看到驗孕劑顯示陰性,心裡一失望,月經馬上來了。該說人類的身體識趣還是不識趣?總之很神奇。」

  我呵呵笑道,呼出的氣息搔惹著貴史的髮旋,他微顫了下,輕撫我的背脊:「妳別太介意。」

  「有什麼我能做的,就告訴我。」

  「嗯,謝謝。」

  丈夫吃過宵夜,進了浴室,我才回覆有紗的LINE。

  『先問阿嬤可不可以再來。』

  『好喔。』

  訊息顯示已讀,對方同時傳來隨興的回覆。有紗的父母,也就是我姊姊夫婦倆去年開始轉調國外,外甥女和外祖父母同住之後,越來越常來我家玩,或許她確實很孤單。我反芻丈夫的話。可愛的外甥女,我看著她長大,的確很疼愛她。等她再長大一些,行動範圍再拓展一些,想必能找到比阿姨家更好玩的地方——到時候,我的願望能否成真?我洗了碗,收拾垃圾,刷洗流理台,忽然覺得井然有序的廚房很陌生。我想讓自己舒暢一點才動手整理,怎麼起了反效果?廚房受到我的支配,卻拒絕我介入。浴室傳來淋浴聲,以及丈夫的哼歌聲。

  貴史的優點之一,就是睡得很熟——因為對我來說很方便。他躺上床,閉上眼,不到一分鐘就發出熟睡的呼吸聲,按照以往經驗,震度四級的地震都搖不醒他。我趁他入睡,抓著他的手開啟智慧型手機的指紋認證,把自己的指紋登錄進去,他也渾然不覺。丈夫的手機放在床邊桌,我拔掉充電線,仰賴螢幕燈光走出寢室,穿過客廳,走進大門旁的房間。我打開他的LINE,打開聊天列表最上方的聊天室,檢查最新的對話內容。時間顯示在三十分鐘前,貴史一邊洗澡,一邊和這個人聊天。

  『你平安到家了?』

  『我又沒喝多。而且聽到老婆報告自己沒懷孕,我馬上醒酒。』

  『嗄啊,你要好好安慰她喔!』

  『安慰了啦。但我那時有點餓,注意力都在素麵上,當下真希望她等我吃完再說。』

  接著一個笑哭的表情符號。

  『好壞。』

  『麵會泡爛,還會涼掉啊。我也想要小孩,但連我都表現得很失望,反而像在責備老婆。』

  『我記得你和老婆同年?女人到這個年紀的確會焦急。』

  『她現在還沒這麼急著要小孩。不過,萬一她搬出一些助孕迷信,我也會有點抖(笑)。』

  『你會抖喔(笑)。』

  『我討厭那些東東啊,那根本有病。夫妻一起去醫院檢查、治療無所謂,要我跟著到處跑神社就免了。』

  貴史絕不無情,也不是不愛我。手機上的對話輕浮歸輕浮,卻稱不上說老婆壞話。對方是女性又比我年輕,這點讓我有點介意,但這點程度的抱怨我也會說,算是扯平。他徹頭徹尾否定求神問卜,交往時我認為他很理性,算是優點。所以事到如今會因此受傷,是我自己過不去。

  我關掉手機燈光,手邊頓時轉暗。公公婆婆買給我們兩房一廳的公寓,作為結婚賀禮。其中一房是「孩子未來的房間」,但房間已經整整待命八年。當時的我堅信自己未來會生孩子。然而歲月將這間面東、四坪大小的房間,連同我的天真期待一起冷凍。

不過,房裡並非空無一物,裡頭存在一些小生命。及腰矮櫃上方放置一個四十五公分的水族箱。我起身窺看水族箱。水族燈下,幾道微弱光輝穿梭在水草之間。金屬藍光呈一條橫線,逆著水流笨拙地游著,身體只有幾公分長,下腹呈現鮮豔紅色,宛如剪貼了夕色。我從三年前開始飼養一群霓虹燈魚,牠們暫時成為這間房的主人。水族箱中總是維持三十隻左右,魚死了就再買齊。這只是我任性的想法,動物園的獅子、大象關在狹窄的展示園,看起來莫名悲哀,但這水族箱大小對小魚來說剛剛好。況且真正的大自然太過無邊無際,不適合這些孩子。

  霓虹燈魚很美。我欣賞那些微不足道的色澤與光亮,而非特別熱愛這些小魚。貴史不在的夜晚、行程突然空白的白天,我總是感覺家中氧氣逐漸稀薄。但是,自從家中多了水族箱,我就不再感到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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