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公園

發稿時間:2011/05/14
日落公園
日落公園
作者|保羅.奧斯特
譯者|呂玉嬋
出版社|天下文化
出版日期|2011/04/28

  美國當代重要的小說家保羅‧奧斯特時常描寫紐約的故事,是典型的城市作家,2010年完成的小說《日落公園》,也是以紐約為場景,敘述華爾街引起全球金融風暴後幾個年輕人的生活,他們想追尋一些目標卻無法如願,也襯托出美國在時代背景下的文化發展樣貌,和人類心靈的焦慮。

  2000年之後,到2008全球金融風暴爆發前,很多人買了新房子,但後來繳不起房貸,房子被放貸的銀行查扣,使得紐約出現許多廢棄無人居住的房屋。作者筆下四名年輕人,或尚未大學畢業,或無錢買房子住,不約而同住到「日落公園」旁邊一間他們認為可能沒人管的廢棄屋,進而帶出四人背後不同的故事。

  以主角邁爾斯‧赫勒為例,與父親吵架後離家自立,端過餐盤,做過搬家工人、卡車司機,喜歡用相機拍下別人丟棄的傢俱,那些傢俱讓他感覺溫暖;再如愛倫‧布萊斯,墮胎後自殺獲救,想做畫家仍不易。

  小說隱喻一些年輕人在人多的紐約反而內心空虛、受傷,像被拋棄的空屋,賺的錢不夠用,只有戀愛時也許像偶有人住進來,簡直是沒有希望的一代。但故事在空虛無奈中仍有溫暖,幾位年輕人對大社會使不上力,暗示年輕人的心若未受傷過、未被鄙夷或遺棄過,將無法真正長大,無法強壯起來面對生命波瀾。這是一本閱讀起來相當令人感動的小說。

文章節錄

  十二歲時,母親到他的臥室要他脫了衣服,說想看看他的發育狀況。他心不甘情不願順了她的意脫到精光,領會到自己沒有能力拒絕她的要求。再怎麼說,她是母親,無論裸身站在她面前會感到多麼驚恐或尷尬,她也有權檢視兒子的身體。她快速檢查叫他轉一圈,然後盯著生殖器說:會有出息,邁爾斯,不過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十三歲時,經過一年激烈的變化(包括內在與外在),她又提出同樣的要求。這次他坐在池邊,只穿著泳褲。他比前一年還緊張遲疑,卻還是站起來拉下褲頭,讓她看一眼想看的東西。母親含笑說:小東西已經不小囉!姑娘們,小心,邁爾斯‧赫勒進城了。

  十四歲時,他冷冷說不,感覺她露出幾分的失落,不過她沒有堅持下去。她說,聽你的,然後離開了房間。

  十五歲時,她跟康果德在家裡辦了場盛大喧嚷的宴會,來賓超過百人。許多熟面孔來了,那些他在電影、電視上看過的演員,男的、女的、有名的,演技都是一流,多年來那些人曾經令他動容或大笑。雖是如此,他無法忍受喧鬧,嘈雜的聲音令他不適,盡力撐了一個多小時後,就偷偷溜回樓上的房間,拿起當時正在看的書躺到床上。讀哪本書不是重點,他記得當時心想,寧可跟該書作者相處整晚,也不要和樓下鬧哄哄、亂紛紛的人在一起。過了十五或二十分鐘,母親拿著酒衝入房間,表情憤怒又帶有幾分醉意。他以為他在做什麼?他不知道宴會還在進行嗎?他好大膽敢在會中走掉?某某來了,某某來了,某某來了,誰給他權利上樓看本什麼爛書來羞辱他們?他設法解釋自己身體不舒服,頭痛欲裂,如果他沒有心情留在那裡陪一票大人閒聊瞎扯,上樓又有什麼關係呢?她說,你就跟你爸爸一樣,愈來愈愛生氣,天生就愛擺臭臉。你以前是個好有趣的孩子,邁爾斯,現在竟然變成了討厭鬼。不知為何,他覺得「討厭鬼」這三個字極好笑,或許因為母親手拿伏特加湯尼調酒站在那裡的情景令他想笑,他激動憤怒的母親竟然以「擺臭臉」、「討厭鬼」等童言童語來責罵他,他突然開始哈哈大笑。有什麼好笑的?她問。我不知道,我忍不住想笑,他回答。昨天我是妳的心頭肉,今天我是討厭鬼,跟妳老實說,我想我兩個都不是。那一瞬間無疑是母親最迷人的一刻,她的表情在剎那間從氣憤轉為歡愉,她忽然也大笑起來。哎呀,我的舉動十足像潑婦一樣,對嗎?她說。

  十七歲時,她答應來紐約參加他的高中畢業典禮,卻始終沒有出現。說也奇怪,他並沒有為此記恨。波比死後,曾經對他重要的事都不再重要了。他想她是忘了,忘記不是罪過,是凡人常犯的錯誤。下次他見到她,她表示道歉,在他還沒有機會提出來時就談到這個話題,總之,他本來就根本沒有打算提。

  去加州的頻率慢慢減少,他也上大學了。就讀布朗大學的三年,他只去了那裡兩趟。不過他們還有其他見面的機會,在紐約餐廳一起吃中餐、晚餐,好幾次在電話上聊了好久(總是她先打來),也曾在普洛維登斯與康果德一起共度週末。康果德對母親十載不變的忠貞令他只能欽佩這個男人。康果德在某些方面讓他想起父親,不是長相、感覺或舉止,而是他所做的工作。在充滿巨型垃圾的世界,他萬苦千辛做出小成本卻具真正價值的影片,正如父親在充滿一時之風尚與未足輕重之蜉蝣的世界中,萬苦千辛出版具真實價值的書刊。母親那時早過了四十,比起她過去最美的時候,整個人似乎變得更輕鬆,不再受困複雜情結,對旁人也較直率爽朗。在普洛維登斯的那個週末,她問他是否考慮過畢業後要做什麼。他說不確定,今天深信自己會成為醫生,明天又嚮往從事攝影,後天則計畫要教書。不寫作?不做出版嗎?她問。不,他沒這念頭,他說。他愛讀書,但對做書沒有興趣。

  然後,他消失了。母親與猛然轉身逃跑的衝動決定無關,只是他一離開薇拉與父親,也跟著離開了母親。無論好歹,現在也只有那條路了。假如他去探望母親,母親會立刻聯絡父親,通知父親他的下落,那麼他過去七年半所奮鬥的一切都將變得沒有意義。他已經將自己變成浪子,那是他決心扮演的角色,就算他人在紐約,正流浪到他所拋棄那群人的周圍,他也要繼續演下去。他敢上戲院敲母親化妝間的門嗎?他敢按下唐寧街公寓門鈴嗎?也許敢吧,但他想,不會的,起碼現在無法去做這件事。畢竟這次他依然覺得還沒準備好。

  過了華盛頓北部,客運開上最後一段車程,雪花開始飄落。他察覺他們正在往冬天前進,進入他少年時代冬季的寒日與長夜,過去驀然成了未來。他閉起眼,想著琵拉的臉龐,想像雙手在她的身體上輕柔游走。在眼皮後方的漆黑中,他見到自己成了雪造世界裡的一斑黑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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