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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稿時間:2009/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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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艾內士多•薩巴多(Ernesto Sabato)
出版社|允晨文化
出版日期|2009/03/01

 薩巴多是傑出的拉美作家,著有讓托瑪斯•曼等偉大作家讚嘆的小說《隧道》。本書是他88歲時寫下的回憶錄,但不以回憶錄或自傳為名,作家說這是「遺言式的文章」,「這也許能幫助我在這個充滿恐怖、背叛、嫉妒、遺棄、虐待、種族屠殺的世界裡找到一個重大的意義。」

 薩巴多在青年時,因為社會上種種不公不義,傾向共產革命,後來看穿史達林的真面目,理想幻滅,從此與左派決裂,轉而將熱情投注在數理科學上,獲博士學位,並在居禮實驗室工作,其宇宙射線研究奠定他在物理學界的地位。然而科學並沒有使他找到生命的答案,無法使苦難的人生感到安慰和滿足,終於在掙扎拉扯中,科學界阻撓的巨大壓力下,薩巴多決定放棄一切,將自己交給文學和藝術。

 這是拉美藝術與文化的變形時期,這位物理學家寫小說、散文,也畫畫,比起同時代的作家更加敏感、低調。我們讀到他最精采也最痛苦的回憶,讀到他最真實的告白和信仰;他犀利熱切地勸告這個世代必須恢復人性的價值,也大聲為社會底層人民生存的權利疾呼。如果說此書帶給讀者感動,那麼一定是因為字字句句皆展現了偉大的心靈。

文章節錄

在深處沒有根

只有被連根拔起的

──烏戈穆希卡(Hugo Mujica)

 荷黑死後一切都分崩離析了。過了好幾天,我始終無法跳出淹沒我的抑鬱。

 好像迷失在黑暗孤寂的叢林,徒勞無功的想要超越無法弭平的悲傷。以前,是多久以前了?是這個苦難發生以前,每當我抑鬱時,我會待在畫室裡,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的畫一幅畫,直到悲傷離去。但現在時間停格了。痛苦一直在那裡,我感覺被遺棄在這四牆之間的一個無邊荒地。

 醉倒在痛苦中,幾句瓦葉荷(Vallejo)遙遠的詩句在我心裡的廢墟中回盪:

  生命中有一些痛苦的打擊,

  這些打擊像是來自上帝的恨意

 下午不知不覺的過去,我看到自己被黑暗包圍,接著是更深的疑惑、無力,導致我無法相信上帝竟會為如此深的痛苦而辯解。下午的色調以一種前所未覺的特殊呈現侵襲著我;鳥兒的歌聲也變了調,或者不唱了;日暮的薄光灑在每一件物品上,好像把它們都提升到一個新的境界,一個被痛苦所轉換的新境界。

 一陣輕柔的秋雨落在花園上,也落在鳥上、樹上,天知道,也許它們也和我們一樣在沉思。

 有多少對情侶,在迷宮般的布宜諾斯艾利斯街上,他們可能瑟縮在嚴冬下互相取暖,用一種無法表白的愛的姿態。

 我從工作室的窗口朝花園看。有卡玻(Cabo)的茉莉、中國玫瑰、木蘭以及其他的花草,每種都會讓我想起小荷黑。於是它們的美麗又一次讓我感到悲傷。然後我看到的又只是空洞。我觀看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一個橡皮、一隻原子筆、一個日曆、我的手錶。天啊,這是怎麼了?

 有一架波音飛過,轟的,它往哪裡去?要去做什麼?在我工作的書桌上,我看到一隻小蜘蛛正奮力的穿越,它也在走向自己命運的歸宿。但是,那是什麼?儘管小,它也有一個屬於自己尺度的小小的歸宿。我感動的跟隨著它,直到桌子的另一邊,它靠著自己吐的絲下降,我懷著很大的希望繼續看著它,直到它在我的視線中消失,這個小小的生命活著,並沒有給自己訂下很多的計劃,也不像我們為了要證明什麼問了很多問題。

 我的生命走到盡頭,好像和《隧道》那本書一樣,很多的大窗子以及平行的隧道,在那裡所有的事情都是極端的不可能。真奇怪,真可怕!當人快死的時候,回想的盡是這些非常悲傷的隱喻。

 艾薇拉和我談到耶穌基督。她對生命以及對痛苦所闡釋的宗教意含,讓我能夠振作起來。

 我在書桌上放了一張荷黑的照片,現在我正看著他,用一種擁抱著他的思念看著他,而我的胸口有如破碎般。多麼希望時光能夠倒轉。這樣磨蝕人又絕對的沉重何時才能終止?

 思緒讓我沉入一個四分五裂的谷底。那些字眼現在都跑到哪裡去了?我可以拋棄我所有的書 ──真可憐、真可笑、真卑微、真無用,在這樣的失落裡,什麼都是空──我可以拋棄我的聲望,這被我放在引號裡的聲望,還有我的榮譽以及獎章,如果換得回和小荷黑的親近。

 我從阿爾巴尼亞回來,我去那裡領卡達瑞(Kadare)獎。我雖然累壞了,但不願再一次拒絕這個貧窮英勇的國家給我的獎項。

 在地拉那(Tirana)城我受到生平最令人感動的致敬。這個忍受了極權暴政的民族,人們臉上留有痛苦的神情,四處仍可見暴政的遺跡,以及暴君所建築的陰暗掩埋場,然而他們接待我像是在對一個施主、一個國王,或一個被鍾愛的孩子。

 在那令人難忘的頒獎典禮上有舞蹈和歌唱。一位詩人送了我一盒泥土,是從我母親的故鄉帶來的土;一位偉大的作家給我看他的一本筆記簿,那是他在監獄裡偷偷收藏的本子,他用非常小的字體抄了一篇卡繆的文章,以及我在《阿巴棟》(Abad′on)裡的〈親愛又遙遠的男孩〉。他哭著告訴我,作為一個政治犯在牢裡那黑暗的許多年,他每天偷偷的讀著這些才撐得過來。我為自己的話語能夠支持這個國家眾多的英雄之一而顫抖,而如今這個國家又陷入戰爭。

 第二天他們以音樂和鮮花歡送我們,場面感人;後來我在維也納機場的走道上感到不支,艾薇拉跑去找醫生,幾個鐘頭之後我們才得以飛往馬德里。

 回到家以後,想著在那片祖先曾經居住的土地上我所看到的一切,一個曾經忍受痛苦好幾年的民族;我常常惦念那些看著兒子慘死,卻仍胸懷寬大的母親。在房裡的孤寂中,我為荷黑的死而折磨,不禁自問,躲在痛苦後面的上帝,祂的感覺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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