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萊後書

發稿時間:2009/12/05
奇萊後書
奇萊後書
作者|楊牧
出版社|洪範
出版日期|2009/04/02

  2003年,楊牧將陸續創作的散文集《山風海雨》、《方向歸零》、《昔我往矣》,編為一本,稱《奇萊前書》,接著費時6年完成《奇萊後書》。楊牧以自傳筆法,書寫每一段生命歷程,探討文學與創作的課題。楊牧說:「這不是一本回憶錄,我並不想去指涉特定的人事,而是想要以一種自己喜歡的辦法,擷取人生有意義的經驗,交往,以及影響自身的人物。時間和地點皆是跳躍的,但核心的概念卻一致。」

  於是我們跟著年輕的楊牧,告別《奇萊前書》裡山風海雨的童年、青少年,踏進東海大學的校門,以敏感澎湃的心靈,探索詩的創造、詩的可能;再越過大洋,到愛荷華、柏克萊、華盛頓……,見證詩與詩人的發展,以及完成。當然不只關注自身,楊牧也以精英份子的目光,看台灣的政治、社會變遷,即使常常充滿憂慮或無力感,卻不曾失去樂觀和熱情。

  本書出版後,齊邦媛的回憶錄《巨流河》也問市,可一併閱讀。這是個需要知識份子唱高調的年代,我們太需要影響力,將所處的現實環境推往靠近理想的地方。

文章節錄

  有一次又坐在海灘上,忽然陷進一種從未曾有的混亂狀態,感覺就是現在此刻,海嘯來了,它終於來了,隨著殘餘不斷的地震,沖破我壁壘堅固的想像和現實人生,去過的和沒有去過的田野,河川,丘壑,以它一波接一波的立起之姿,從我習慣凝望的最遠,未知,因為甚麼恐怖的原因,它迢迢趕到,當白雲還在藍天飄浮,聚集,分散,製作無數譎幻,不可追蹤的形象,將影翳一一拋落在前方,海嘯就在這時候如預料來到,而我是那大水的見證。我四處張望,心想這時應該趕回市集人多的地方,大聲宣告,海嘯來了,並且提著一面銅鑼沿途不斷敲著,海嘯來了,我看見了,在波光和傳說後面。深邃的復仇。為了甚麼恐怖的原因,它就發生了,停留在謠言的階段。後來持續許多年,我還幻想那強烈的海就這樣直立起來,從遙遠那水平一線無預警,快速趕到,以雷霆的姿勢。可能的原因之一是有人正從太平洋彼岸最遠的沙灘舉步向前,走進水裏,比深海的地層變動更全面的,是我赤腳踐踏過處有回聲震動,使得海底山脈為之激盪,摺疊,崩潰,引起掀天的水勢朝西撲去,我長久以前孤單獨坐的地點,日落的方向,我們的故鄉。我站在那裏揣測,大水以毀滅的姿勢奔往,越過太陽的門檻和月亮的眠床,朝我心中懷抱的領域前進,集中在清水斷崖和海岸山脈陂陀等距的地方,正面襲至,即將到達南濱堤防。

  現在和過去重疊:海水溶融一體,潮汐隨月陰晴起落,發光的石子散佈灘上,累積,向前無限延長;風從四方吹到,起點和終點同時存在於我自己的心,走到那裏跟到那裏,超越了航海人指北針的限定。

  然後,就在我們漸漸步入另外一個習慣於和時間對立,有時恨不能將它遺忘以堅持神祕的創造力,那樣一個充滿危機的階段,歲月,有一年夏天溽熱猶未完全消盡的夜裏,我從夢中驚醒。夢裏一點強光在墨綠的防波堤前失速下墜,以它自己的亮度那樣燃燒著,白熱化的一點,對我顯示無可形容的恐怖,劃出它墜落前後怎樣計量之剎那或永久;我在夢中意識到我是在夢中,而恐怖是假的,隨時可以解脫,如童年的惡魘,忽然來襲,忽然排除,假如捨得的話。這時我才明白,夢中幻影,它曾經長久撩撥我童稚的幻想,和嚮往,追求的心,現在正以沉淪的異象警示我,提醒我,卻不是為了使我體會恐怖,而是為了使我在多年闊別之後,感覺那不捨,即使夢魘也不外乎如此;中夜醒來,真正有了一種遙遠,孤單的感覺,除了那白熱的火燄猶無聲下墜,為我釐定海水億萬頃終將回流我們的築港,我的起點。

  但所有的海都附著於陸地,在我設定的框架一隅,在我們的領域全部,無論風雨的日子,太陽的日子,暗晦和燦爛的日子。我知道這世界比眼睛看見的大,不是那框架所能規範。我朝左邊望去,寶藍碧綠的七星潭如此深邃,沉靜;右邊,山脈剛開始的小丘在浮波表面湧動。而正前方最遠無盡的空間是廣闊,開放,渺茫,是一種神魂召喚的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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