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屋

發稿時間:2012/02/25
樹屋
樹屋
作者|角田光代
譯者|劉姿君
出版社|聯經
出版日期|2012/01/05

  戰爭總是帶給許多家庭與時代重大改變,日本當代三大女作家之一的角田光代藉由描寫一個日本家族三代遞嬗發展的小說《樹屋》,反映日本在二十世紀的歷史與其社會變遷,尤其經歷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戰敗,帶給日本的極端恥辱與打擊。書中細述三代家人走過的時代軌跡與聚散離合,穿插其間的親情敘述令人感動。

  故事裡的祖父祖母,年輕時處於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日本鼓吹民眾前往中國滿洲國開墾移民的大環境,兩人因此離開日本家鄉到滿洲國並相遇結婚。日本戰敗後,兩人回到日本,在東京被炸的一片廢墟當中,赤手空拳重建家園。小說一開始從第三代孫兒的觀點回看第一代長輩與日本從戰前到戰後的命運和人心變化。

  孫子良嗣在祖父死後,陪祖母重返中國東北滿洲國,找尋年輕的回憶,一點一滴地重建家族的光譜。第二代是良嗣的爸爸一輩,生長於日本戰後滿目瘡痍之後的六○、七○年代,也是日本社運、學運盛行的年代,作者筆下顯現了那個時代成長的人心中的徬徨與迷惘。第三代是成長於1990年代後泡沫經濟下的年輕人,物質條件雖好,一蹶不振停滯至今的經濟,卻使人的未來毫無希望。

  貫穿全書的核心是祖孫三代都想逃離家鄉外出開拓,表面上彼此疏離,最後仍是濃濃的親情把他們牢牢地繫在一起。作者說故事技巧高明,很有意識地把每一段時間的重大新聞事件巧妙地嵌入小說,使得人物故事不著痕跡地與背後的社會圖像連在一起,同時讓讀者閱讀到日本近百年來的庶民生活與社會底層小人物的命運。

文章節錄

內文節錄

第一章

1

  那天發生了兩起事件。其中一起儘管為時短暫,仍一度驚動社會,另一起則悄悄發生於家中。而藤代家就只有良嗣一人在事件發生同時親眼見證。當然,當時社會上想必也發生了其他更多的事件。諸如槍擊、墜樓,雪崩、龍捲風,連環車禍、火災等等。但那天,良嗣看到的是這兩起事件。

  那天翡翠飯店公休。依照公休日的慣例,父親慎之輔一早就不在家。要不是在車站東口的柏青哥店,就是在曙町的朋友家。母親文江十點多去採買中餐,過了十二點還沒回來。這也是常有的事,她肯定是在路上遇到什麼人,到咖啡店或那個人家裡去聊開了。叔叔太二郎從良嗣懂事以來便與他們一家人同住,不管是不是公休,都會帶著早報到「白馬」咖啡店去。祖母八重大概出門了,沒看到她的人影。

  良嗣之所以在家裡,是因為他緊盯著電視不放。他和太二郎一樣,不管店裡是不是公休都是九點多起床,打開自己房間的十四吋電視,疊起鋪蓋,然後在疊好的鋪蓋上抽菸呆望電視。自從三年前辭掉工作之後,這便成了良嗣的習慣。當天他也是聽著電視的聲音疊鋪蓋,但播報員激動的語氣讓他朝電視看了一眼,眼睛就此無法離開電視。

  從新宿發車前往飯田的客運遭人劫持。劫持事件發生在幾個小時前,報導直昇機和電視台的轉播車都已經出動。畫面上播映著一逕在高速公路上飛馳的大客車。大客車運過了雙葉休息站後幾分鐘,車上一名乘客突然手持刀子,命令司機不准停車。由於司機透過無線電報告管理中心,事件才爆發開來,目前還不知道犯人的要求是什麼—播報員大叫般不斷重複這些資訊。不知是因為中元假期已經結束,還是其他車輛都去哪裡避難了,行駛在高速公路上的就只有那輛大客車,開在不遠處的那幾輛車應該是警車吧。

  又有蠢人幹起蠢事了—良嗣一面這樣想,一面直盯著電視看。倒也不是劫持事件引起他的興趣,而是眼前有事件正在「此刻」上演,令他略感興奮。他連抽了三根菸,嘴裡不免感到惡心,又覺得肚子餓,正猶豫著要不要到樓下廚房繼續看時,畫面便切換成廣告了。

  良嗣下了樓,刷牙洗臉,找了找平常都會在家的祖母,卻沒見到人。確定父母和太二郎叔叔不在,良嗣到廚房拿起紙盒裝牛奶直接對嘴喝,然後打開電視。電視的畫面和剛才一模一樣,正播映著客運。良嗣一面找現成的食物,一面不時朝電視瞄上幾眼,不知何時剛才感覺到的興奮消失殆盡,對這則報導不怎麼感興趣了。家裡沒有任何現成的東西可吃,良嗣嘖了一聲,回自己房間換了衣服,拿著錢包跑下樓,準備到便利商店。他大可直奔便利商店,但不知為何,卻看了看隔著走廊與廚房相望的祖父泰造臥病的房間。

  半年前祖父因心臟衰竭直接被送進醫院,醫生都已經勸家人別抱希望了,祖父卻似乎為了證明不像醫生所說的那樣而日漸復原,甚至出院回家。可是今年初春卻得了肺炎。醫生建議住院,但祖父卻堅持死也要死在家裡,於是暫時由醫師和護士出外診。祖父幾乎都躺著,但也不算完全臥病不起,因為他還可以自己慢慢起來上廁所,也還會任性地不斷吵著要吃月餅。

  祖父像平常一樣躺在床上。可自動調整床頭角度的照護床床頭的角度也一樣,掛在床邊欄杆上的毛巾和抹布也一樣,窗戶也一樣打開著,簡直看不出底下有人、床上攤開的薄毛巾被也一樣。良嗣停下腳步,看了看睡夢中的祖父。窗戶的四個角白得好像在發光。窗外豔陽高照,蟬鳴聲似乎近在咫尺。從窗戶抬頭向外看,鄰居銀杏樹的綠葉鮮明閃耀。祖父的白髮從毛巾被中露出來,也聚集了光,甚至顯得高貴無比。

  因為沒有任何異狀,良嗣本來打算直接往玄關走的,結果卻走進了房間。事後想想,這便是所謂的預感吧!每當向家人說起這件事,良嗣便有幾分得意。

  祖父沒有開冷氣,但這個和室通風很好。窗戶吹進來的微風,輕撫般吹動了祖父的頭髮。良嗣站在床邊,低頭看睡夢中的祖父。祖父眼皮微張,露出眼白。鼻子裡也露出幾根白色的鼻毛。略張一線的嘴中流出了濃濃的痰。良嗣拿面紙擦掉痰,對祖父說:「有人劫持巴士耶。」、「天氣熱得要命,竟然還有那種力氣。現在在放暑假,一定又是小孩子幹的。八成又是什麼要給爸媽難看之類很蠢的理由。」良嗣一面說,一面理好亂掉的毛巾被,然後發現祖父的呼吸非常緩慢。呼—,吸—。本來就這麼慢嗎?良嗣繼續看著祖父,過了一會兒,才又呼—,與吸—,呼與吸之間有段間隔。呼—。沉默。吸—。沉默。那既非吸氣也非吐氣的間隔,不知為何令良嗣感到不安。那種心情就好像現在正發生著什麼不得了的事,自己不該在場卻又在場。一吸一吐之間的沉默越來越長。蟬鳴聲顯得格外響亮。樹枝在微風中互相摩挲,發出嬉笑也似的聲音。鄰居家傳來的電視聲聽得一清二楚。

  啊啊!現在大客車、大客車正緩緩駛入辰野休息區!大客車現在在辰野休息區!—正當良嗣耳中聽見現場記者這樣叫喊時,呼—,祖父呼出一口比之前都還長的氣,就沒再吸氣了。

  現在正在發生什麼事,不對,剛才發生了什麼事,腦子裡雖然明白,身體卻動不了。爺爺,爺爺—他想這樣叫,卻發不出聲音。

  「爺爺!爺爺!」聲音總算出來了,「爺爺,你沒在呼吸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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