壞狗命

發稿時間:2012/05/19
壞狗命
壞狗命
作者|周紘立
出版社|九歌
出版日期|2012/05/01

  台灣的文學這幾年來興起一股家族書寫結合地誌書寫的熱潮,《壞狗命》也是這個熱潮底下的一本佳作,特別是作者周紘立相當年輕,以七年級生的新世代眼光,書寫他成長的城市角落台北市艋舺與他的家族歷史,揭示如女尊男卑等處處與社會主流顛倒、超出一般常規的世界,更真實點出台灣多元面相的底層社會一個層面。

  在作者的家族中,父親因為入贅而很早就逃離家,他活在女人掌控的家庭中。他筆下的女性群像,個個生猛火辣,都顛覆了相夫教子的一般傳統婦女形象,他成長的地方在他筆下也是一個失序、顛倒瘋狂、黑暗的地方之城,加上他的男同性戀者身分,組成風格華麗的書寫,字裡行間充滿顛覆秩序的生命活力。

  如果說鈕承澤導演的賣座電影〈艋舺〉是男性黑道的江湖,講究義氣和權力;那麼,周紘立這本以散文書寫的艋舺則是女性瘋狂的閣樓巷弄,流動在其中的是飽滿的情欲以及多姿多采的身體。他非常講究的用字譴詞,顯示他是有文學才華的年輕人,可說以優雅之筆寫出華麗而幽暗的世界,為當前的艋舺書寫打開新的一頁。

  這本書揭露多元社會難免有很多怪胎家庭與他們習以為常的畸形現象,包括這些家庭成員面對人性黑暗面與殘酷現實為成長過程帶來的創傷。作者則把這種種創傷與怨恨轉化成對人性更寬容的理解,讓讀者能欣賞不符合社會常態或不見容於社會規範的人,進入這些人的瘋狂世界,再給予理解與同情,也顯示引導大家更能包容的書寫是多麼的重要。

文章節錄

<姓命學>

  朋友說總筆畫二十三的姓名不祥,加強我想改名的衝動,於是,在夜幕照四邊時,獨自窩在家樂福一角讀著姓名學字典,一邊凌空書算筆畫。三才五行相互對應,驚覺,天命為凶、地格為吉,更不論那些吉中帶凶,或與之相反的了。

  「這名字就跟人生一樣麻煩。」--火水火,一鼎沸騰的滾水--在冷氣特強的賣場裡,腦袋翻轉索搜出這名字所帶給我的困擾。

  譬如,去小診所看病,沒有大醫院掛置門緣的電子叫號,全仰賴兼掛號和包藥和助手多功能於一人的護士,「周ㄍㄨㄥ立!」她喊,略帶疑惑且不得不佯裝威嚴的口氣,不甚確定的讓那個字在有邊不讀邊亦不讀中間的解字狀態下,完整的與本音越差越遠,好像她喊名的人不是我,而是其他呆坐連椅等待就醫的某個人。

  根據姓名學字典所言,萬物降身這世界,必然先會有名,花、草、樹木,乃至在屋簷騎樓躲雨放晴也不離去的狗,都會替其取名小白(當然這是看牠的花色而定),或者人--這些被人類歸類定義的字彙,是為了方便記憶與喚醒記憶的符號。假使「有心人士」欲下符籙,他只需要喃喃祈念這個專屬於你的姓名,魂魄便被勾攝而去。

  想必護士因為呼喊錯一個字,造成靈魂和文字脫節,我仍專心閱讀手上的書,偶爾從大容量包包夾層裡翻出手機查看有無未接來電,活在小宇宙,間或抬頭掃描護士的臉,「應該還沒輪到我吧?」,復又低頭進行剛被打斷的活動。

  或者更顯無奈的是,向人解釋我的名字如何拼寫。

  打電話去訂購披薩,不管對方如何的有耐心詢問「紘」字怎麼拆解,有無電視明星的字眼可以援引……好key進電腦建檔時,我總陷入極度的焦慮:

  「紘就是糸字邊啊!右邊是寶蓋宏沒有寶蓋,知道嗎?」

  「右邊就是,一個十和注音符號ㄙ,沒有捲舌的喔。」

  「羅紘武聽過嗎?就那個紘。沒聽過喔?就一個明星,我也不是很熟。」

  有時極厭倦這個字所帶給我的麻煩,不能安然且準確的告知對方它的樣貌;彷彿節瘤,無法剔除徒留冗長的詮釋。

  我還在隔空奮鬥中,為了一懸而未解,彷彿火星文的字眼,然肚子已前胸妥貼後背成直線,所幸臨機當場改名:紅利。對!很紅的紅、利益的利。原來名字的困擾足能使蝸居宿舍的宅男差點餓昏,只因一塊難以辯解的方塊字,而抹消名,另闢一組讀來看來皆顯得低俗充滿錢鈔味的文字。

  引用至今,錯誤成俗用,網路上便化名「紅利」,或每每與初識見面的友人自我介紹,亦統稱為「紅利」,看過電視吧!信用卡能累積航程兌換禮物的紅利積點、麥當勞剛推出膠黃色的紅利炸雞、英文bonus的紅利……辭彙暴增,懼怕會因耗費過久時間解釋本名,遂以藝名替代,免得重蹈披薩事件覆轍:眼睛盯著桌上服務生送來的前菜熱湯而不能盡情吃噬,這解決了長久以來擾困著我的問題,卻帶來了另一個極需解惑的疑問--「你的名字是真的嗎?」

  美食當前遂只好敷衍:「是呀!因為我的父母很愛錢,才取了個這名字。」

  母親說我的名字是經由龍山寺前的算命仙仔細一撇一畫參對命書揀選出來的,翻找厚字典:紘,古代文官朝覲帝王時,頭頂上的冠冕、繫帽的繩子;立,雙腳立地,人形的轉化。兩個字組合起來頗有將王功侯命相,兼附讀朗備感喜氣,恍若此人不是大富大貴命,要不然便是衣食無缺戶頭存有私蓄的小富。

  取名似乎成為唯一種對命運的祈求,每種組合都代表一個人的包袱。

  那對文字欠缺敏感的人,該怎麼辦呢?

  我的外公外婆活存於兩種時代,日據與中華民國到台灣,說起日文無比輪轉,但中文就窘迫萬分,外婆至今只會寫自己的名字,每天抄錄報紙上她覺得有用的字眼如中獎、開獎、必準……等等六合彩使用的上的字彙,卻替她逐一降世的孩子取筆畫繁複她也不明白的漢字。

  外婆女兒生的多,共四個,女孩一律為麗,美麗的麗;唯一的兒子則取福蔭,在那個寥困物資匱乏的年代,他們承繼外公婆的期許,以他們新生的眼幼拙的腳去看踏這個世界,代替外公婆去體驗他們所無法企及的新時代,彷彿印記般的,將種種盼望轉化為姓名成包袱安然背負於後,遠足狀,走進世界。

  女孩背負著傳統美德,華、淑、岑、敏四字排開,頗有一門四美女的錯覺,事實上僅有麗華阿姨可被稱做美女,她年輕時真美,照片上隔著二三十年時光折射回來的笑靨,像唱著動感歌的莫文蔚,瘦弱嶙峋骨感,一頭彼時流行的大波浪長髮披肩顫搖,外婆說,如櫻花盛開繽紛綻放綺麗的她,在電視頻道廣告時間出場兜售口香糖,下午於巷口yuki茶店喝鐵觀音或茉莉香片時話題總圍繞著麗華阿姨的美貌打轉著,像討論距隔千萬重山與海般遠的崔苔菁,那樣討論。

  與名字背道漸走的其他三人,如我母親,麗淑。幼稚時,她頂上的髮束便稀薄,西藏高原山峰因氧氣淺少氣候險峻,只剩植被似短矮的草梢,故勤奮地上家庭美容院將茂密處的髮絲吹撥過來另闢半屏山。一家女子皆善煮食,唯我母親例外,煎魚慘敗導致皮肉分家、蒸飯蒸成水狀的粥,她便放棄當廚娘魔術師,只從市場買些餛飩、餃子,商家貼心附贈調味包,省卻她面對鹽與味素不知該下幾匙量的煩惱。這是她能力極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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