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罪:劉曉波傳

發稿時間:2012/09/08
我無罪:劉曉波傳
我無罪:劉曉波傳
作者|余杰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2012/08/31

  劉曉波已是此一世代中國的民主運動的象徵人物,本書由與劉曉波深度交往的余杰執筆,書中既記錄了劉曉波求學、愛情、人權活動等生平,旁涉及的時代氛圍描述,更使得本書不僅是劉曉波的傳記,還是一個時代的側記。全書筆調內斂、平穩,呈現出一個人物性格形成的立體面,正如余英時所說,並未把劉曉波的負面評價隱藏起來,是一部值得閱讀的傳記。

文章節錄

第一章 黑土地上一少年

一、共產黨將軍的兒子

  在專制國家,要成為一名堅持真理的異議人士,所付出的代價是很難擁有正常的家庭生活。

  緬甸的翁山蘇姬(Aung San Suu Kyi)女士,為了留在祖國帶領同胞爭取民主,放棄了在英國牛津習以為常的賢妻良母角色。緬甸軍政權不給她的家人簽證,企圖以親情逼她出國。在丈夫麥可(Michael Vaillancourt Aris)重病的時候,翁山蘇姬沒能前去照料;直至麥可去世,她也未能與之見最後一面。不過,「他們一起作出了決定,這是很堅貞的情義」。

  與之相似,劉曉波在反抗暴政的同時,也未能一併擔當起好丈夫、好兒子和好父親的多重角色。一九八九年的天安門屠殺之後,讓劉曉波最痛心的結局,是與妻子陶力離婚。離婚協議送到監獄中之時,他平生唯一一次如此吃力地簽上自己的名字—以往在無數崇拜者索取簽名的筆記本上簽名,他的筆跡是何等瀟灑流暢。

  在離婚協議中,雙方約定,他們的兒子劉陶由陶力撫養。那時,劉曉波尚在獄中,根本沒有條件和能力養育孩子。即便出獄後,他的生計也沒有著落,長期處於警方的嚴密監控之下,只能讓兒子跟著母親和外公、外婆過。

  這段時間,是劉曉波人生中的最低潮。他在回憶錄中寫道:「我不接受任何記者的採訪,儘量縮小社交範圍,更不想多見那些因『六四』而受到某種牽連的人。看書、念英文、和女朋友相愛、和朋友聊天,時常去看看病中的前妻和八歲的兒子。」

  不久後,陶力移居美國。兒子劉陶住在外公、外婆家,直到中學畢業後才赴美念大學。在這幾年裡,劉曉波偶爾去探望兒子,這是他與兒子之間非常有限的一段接觸。後來,在被勞動教養的三年裡,劉曉波只好委託新婚的妻子劉霞去探望孩子。劉霞在探監之後,又不辭勞苦地去探望劉陶,成為父子間溝通的一個管道。而劉曉波第三次出獄時,兒子已經赴美留學。

  在長達十幾年時間裡,陶力的父母陶德臻、浦漫汀這對老夫婦,在外孫劉陶身上傾注了無盡的心血。外公、外婆輪流從早到晚照顧孩子的衣食起居,陪他做功課,給他開家長會,還常常帶他出去玩,包括同事間的聚會也常常帶著他。小小的流著鼻涕的陶陶,在年過花甲的外公身邊,不像個隔輩的外孫,倒更像是「陶家小老四」,外公、外婆的「小老疙瘩」。

  劉陶的姨媽陶寧在一篇回憶父親陶德臻的文章中寫道:「您最鍾愛的外孫陶陶,現在不僅長得比我們三個都更像您,虎背熊腰,而且舉手投足,言談舉止,處處和您如出一轍!看著這孩子,媽媽和我常常會突然愣住──我們眼前的,明明就是一個年輕的您啊!他超乎常人的優異成績,他令人讚歎的仁義心腸,他的德才兼備,至善至孝,都使周圍的人驚異萬分,常常有人向姐姐『取經』,問這樣的好孩子是怎麼教育出來的。姐姐總是告訴別人,這孩子是他外公帶出來的!」

  本來,兒子應該最像父親。父親的角色在劉陶的生命中缺席,便只好由外公來扮演。陶德臻去世後,劉陶在一篇回憶文章中說:「我是在外公家長大的。在整個童年和少年時代,我有幸體驗到任何人都想像不到的祖父的愛。」外公每天都帶他去買菜,每次一進商店,劉陶就會直奔點心櫃檯衝去。劉陶特別喜歡那家店裡的法式點心,每次總要外公買幾種。那些點心一塊就要四元錢,小孩子根本不知道,這個價格是非常貴的。外公從不在孩子的面前表現出嫌貴的模樣,讓孩子隨便要。也許,外公心裡想,這個孩子太可憐了,父親幾次入獄,母親遠赴美國,所以要盡可能地滿足他物質上的要求。

  幾年後,劉陶長大了,他才知道,每月花二十多元買點心對於這個家庭是很奢侈的。那時候,外公作為大學教授,每月的工資只有兩百多元,用在給外孫買點心上的錢就占了他工資的十分之一。外公為了省錢給外孫買點心,自己早上只吃稀粥和鹹菜。

  在這種情形之下,劉陶跟外公的感情很深,跟父親的感情很淡。二○一○年,劉曉波獲諾貝爾和平獎時,劉陶剛滿二十七歲,在美國生活了十多年,也許已經入籍成為美國公民。這個六歲的時候就失去了大部分父愛的孩子,早已大學畢業,大概也成家立業了,卻不曾在任何媒體上公開談及父親。也許,未來總有一天,劉陶會理解父親為中國走向民主化而付出的巨大犧牲,並為有這樣一位父親而感到自豪。

  劉曉波曾告訴朋友,最近這些年來,他與兒子聯繫很少。從私人領域的父子情感而言,他在「六四」屠殺之後便失去了唯一的兒子—儘管不是永遠地失去。在他的心靈深處,這是一個多大的隱痛啊。

  孩子遠去了,劉曉波確實是一個不稱職的父親。但比之悲慘千百倍的,是那麼多孩子在那個夜晚和那個黎明死去,那麼多的父親和母親喪失了他們本來的名份。在這個冰冷的世界上,再也找不到那些笑顏如花的孩子,但是,每一個孩子都沒有被毀滅,因為劉曉波堅信:「每個夜晚/亡靈都能觸摸到母親的天空/像十月懷胎/傾聽母親的心跳。」從那天晚上開始,劉曉波便是為這些死去的孩子而活。

  那麼,他是否還記得,當年那個在黑土地上奔跑著長大的孩子?

  那是他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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