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慘世界

發稿時間:2013/02/02
悲慘世界
悲慘世界
作者|維克多.雨果
譯者|李玉民
出版社|野人
出版日期|2013/01/03

  雨果藉由敘述人們的不幸,說明悲慘是這個世界的現況,而非人類本身。對每個人而言,永遠有一件事、或者一個人能夠讓你感受到幸福,因此,書中可以讀到每個人的幸福,即使沒有明說,但總是有一件簡單的事情,足以讓人忘記現實社會的悲慘。也許藉由這些人物,讀者也可找到自己那份生活在悲慘中的幸福。

文章節錄

  房門推開了。

  房門猛地大敞四開,就好像有人下定決心用力推門似的。

  一個漢子走進來。

  這人我們已經認識了,正是剛才我們看見到處投宿的那個行客。

  他走進屋,往前跨了一步,又站住了,還讓身後的門敞著。他肩上扛著行囊,手中拿根棍子,眼神裡有一種粗魯、放肆、疲憊而狂暴的表情。在壁爐的火光中,他那樣子十分醜惡,就好像魔鬼顯形。

  馬格洛太太連驚叫一聲的氣力都沒有了,她渾身顫抖,在原地目瞪口呆。

  巴蒂絲汀小姐轉過頭,瞧見進屋的漢子,嚇得站起來,繼而,頭又慢慢轉向壁爐,瞧瞧她哥哥,於是,她的臉色又恢復沉靜安詳了。

  主教目光平靜地注視來客。

  那人雙手扶住棍子,眼睛來回打量老人和兩位婦人,未待主教開口問他有什麼事,他就高聲說道:

  「是這樣。我叫尚萬強,我是個苦役犯。我在苦役場度過了十九年,四天前刑滿釋放,要去蓬塔利埃,我從土倫動身,走了四天路。我今天走了十二法里,傍晚到達這地方。我持黃紙通行證去市政廳受驗了,這是法律規定的,結果再去旅店,就被人趕出來了。我又去另一家旅店投宿,他們對我說:滾開!無論到哪家也沒人肯接待我。我到監獄去,看守不給我開門;我鑽進一個狗窩裡,那條狗咬了我,也把我趕走,就好像牠是人似的,就好像牠知道我是什麼人;我又跑到田野裡,打算睡在星光下,可是天空沒有星星,我以為要下雨了,又沒有仁慈的上帝阻止天空下雨,只好回城來,找個門洞避一避。在那邊廣場上,我躺到石板上準備睡覺,一位老太婆指著您的房子對我說:去敲敲那扇門吧。於是我敲了門,這是什麼地方?是客店嗎?我有錢,我有積蓄,總共一百○九法郎十五蘇,是我在苦役場做了十九年工賺的。我付錢,這有什麼關係?我有錢,我累極了,走了十二法里,我餓得很,您能讓我留下嗎?」

  「馬格洛太太,」主教說道,「請您再加一副餐具。」

  那人走了三步,靠近放在桌子上的那盞燈,「聽我說,」他好像沒怎麼聽明白,又說道,「不是這個意思。您聽見了嗎?我是個苦役犯,罰做苦役的罪犯,我剛從苦役場出來。」他從兜裡掏出一大張黃紙,打開來,說道:「這是我的通行證。您瞧,是黃色的,拿著這東西,我走到哪兒都被人趕。您要念念嗎?我也識字,是在苦役場裡學的。那裡有一所學校,願意學的就能進去。喏,通行證上就是這樣寫的:『尚萬強,苦役犯,刑滿釋放,原籍……』這對您無所謂,『在苦役場關了十九年。因破壞性盜竊判五年,企圖越獄四次,加判十四年,此人非常危險。』就是這樣。人人都把我趕到外面。您呢,您願意接待我嗎?這是旅店嗎?您願意給我吃的,給我住處嗎?您有馬棚嗎?」

  「馬格洛太太,」主教說道,「請您去裡間鋪上白床單。」

  我們已經解釋過,這兩位婦人的服從是什麼性質。

  馬格洛太太照吩咐去辦了。

  主教轉向那漢子,說道:「先生,您請坐,烤烤火。過一會兒我們就吃晚飯,就在您吃飯的時候,會給您收拾好床鋪的。」

  至此,那人才恍然大悟,他臉上表情變了。剛才一直陰沉冷峻,現在則顯出驚愕、懷疑、快樂,變得異乎尋常了。他就像發了瘋,說話結巴起來:

  「真的嗎?什麼?您留下我?您不趕我走!一個苦役犯!您稱我『先生』!您不用『你』稱呼我!你給我滾,狗東西!別人總是這麼對我說,我原以為您一定也會趕我走。因此,我就先說明我是什麼人。啊!那位好婆婆,指點我來這!我有晚飯吃啦!還有床鋪!有被子和床單的床鋪!跟別人一樣!我有十九年沒有睡在床鋪上啦!您當真不讓我走啊!你們真是大好人。再說,我有錢,我會付錢的。對不起,店主先生,怎麼稱呼您?您要多少錢我都照付,您是大好人、您是旅店老闆,對吧?」

  「我是住在這的神父。」主教答道。

  「堂區神父先生,」那人又說,「一位神父!」那人又說道,「啊!善心的神父!這麼說,您不要我的錢啊?是堂區神父,對吧?這座大教堂的堂區神父?對呀!真的,我真蠢,我沒有瞧您這頂圓帽!」

  他邊說邊把行囊和棍子放在角落,又把通行證揣進兜裡,這才坐下。巴蒂絲汀小姐和藹地看著他。他接著又說道:

  「您有人性,堂區神父先生。您不嫌棄人。做一個善良的神父真好。這麼說,您不要我付錢嗎?」

  「不用付錢,」主教答道,「錢您留著吧,您有多少錢?您對我說過有一百○九法郎吧?」

  「十五蘇。」那人補充說。

  「一百○九法郎十五蘇。您用了多少年掙了這些錢?」

  「十九年。」

  「十九年!」

  主教深深嘆了一口氣。

  那人接著說道:「這筆錢我還一點沒花呢,這四天我只用了二十五蘇,還是我在格拉斯幫人卸車掙的。既然您是神父,我就要告訴您,我們苦役場那兒有個宣教神父。還有一天,我見到一位主教,別人都叫他大人,那是馬賽的德‧拉馬若爾主教,他是一般堂區神父頭上的堂區神父。請原諒,我不會說話,要知道對我來說,他們跟我離得太遠啦!您明白,我們是什麼人!他做過彌撒,站在苦役犯監獄的祭臺上,頭上戴著一頂金子做的尖玩意兒,被中午的太陽一照,整個閃閃發光。我們排成佇列,佔了三面,在我們對面是一排大炮,火繩都點著了。我們看不大清楚,他對我們說話,但是站得太裡面了,我們聽不見,原來主教就是那樣子。」

  在他說話的時候,主教過去把敞開的房門關上。

  馬格洛太太拿著一套餐具回來,擺到餐桌上。

  「馬格洛太太,」主教吩咐道,「請您把這套餐具擺在靠火最近的座位上。」然後轉過身對客人說:「阿爾卑斯山區的晚風很厲害,您一定冷了吧,先生?」

  他每次說「先生」這個詞時,聲音又和藹又嚴肅,就像跟好夥伴說話,那人聽了總是喜形於色。稱一名苦役犯為「先生」,就等於給美狄斯號船的遇難者一杯水,蒙受恥辱者往往渴望得到尊重。

  「這盞燈照明太差了。」主教又說道。

  馬格洛太太會意,便去主教的臥室,從壁爐臺上取來兩支銀燭臺,點著放到餐桌上。

  「您真好,您沒有瞧不起我,讓我住在您家裡,還為我點上蠟燭。即使我沒有向您隱瞞,我是從哪兒來的,我是一個多麼不幸的人。」

  主教在他身邊坐下,輕輕地按住他的手。

  「您不必對我說您是誰,這裡也不是我的家,而是耶穌‧基督的家。這扇門並不問進來的人有沒有姓名,而要問他有沒有痛苦。您現在受苦,又冷又餓,這裡歡迎您。不要感謝我,也不要對我說我讓您住在我家裡,除了需要棲身之所的人外,這裡不是任何人的家,我要告訴您這位過路人,這裡是我的家,倒不如說是您的家。這裡的東西全是您的。我有什麼必要知道您的姓名呢?況且,您在向我道出姓名之前,您有個名字我早就知道了。」

  那人驚奇地瞪大了眼睛。

  「真的嗎?您早就知道我叫什麼?」

  「對,」主教答道,「您就叫『我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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