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場後台

發稿時間:2013/03/09
秀場後台
秀場後台
作者|西多妮-加布里葉.柯蕾特
譯者|陳虹君
出版社|一人
出版日期|2013/01/30

  上世紀台灣或法國都曾有過歌舞秀場的黃金年代,但台上光鮮亮麗的舞孃、雜耍、表演動物們,下了台,隨巡演四處漂泊,他們的人欲糾葛與辛酸血淚無可依靠又隨風而逝。柯蕾特以短篇隨筆輕巧地勾勒下這些被遺忘的小人物,並重現法國昔日巡演式歌舞秀場的風華,那也正是法國俗文化中頗具份量的一環。

文章節錄

          ∥蘿拉∥

  在我的梳妝間裡,每天晚上,我不斷聽到從連接舞台的鐵梯子上傳來叩、叩、叩的拐杖聲。

  可是,秀場的節目單上並沒有「殘障人士表演」這一項……我打開門,見到一匹小侏儒馬,沒上鐵蹄,正在爬樓梯,好不靈敏。一匹白驢緊跟在其後,乏味地蹬蹄;然後是一隻大腳掌的丹麥斑點狗、羊毛色的貴賓犬與一群獵狐梗。

  那名維也納胖夫人負責管理這個「微型馬戲團」,接著,提高警覺,看守那隻攀爬而上的小熊,頑拗拼命,緊抱著梯腳,低聲哀鳴,像是犯錯被帶往地窖接受懲罰的孩子。後頭還有兩隻猴子,牠們被亮片、絲巾打扮的花哨俗氣,還有一股難聞的臭味。全都帶著深深的嘆息、咕噥與滿腹的牢騷往上爬;牠們等待下一個上工時刻。

  我不想再看到樓上的牠們,聽話地被監禁著;他們順從的演出讓我再也無法忍受。我知道,被羈上韁的那匹小馬,頻頻仰頭想要擺脫,還不斷地彎曲前腳嘗試放鬆。我知道,其中一隻猴子,憂鬱虛弱,閉上眼睛,稚氣地將頭依靠在同伴的肩膀上;我知道,遲鈍的丹麥斑點狗始終直視前方,陰鬱地發呆;上了年紀的貴賓狗,搖擺著尾巴,展現老者的仁慈;啊,那隻小熊,我尤其能明白,牠用兩隻手撐著頭一直低聲啜泣,因為一條非常細的皮帶纏套在牠的口鼻上,幾乎就要割到牠的上唇。

  我多麼希望能夠忘掉這個悲慘的馬戲隊伍:笨重的鞍轡與鈴鐺、絲帶蝴蝶結裝飾、氣喘吁吁的嘴臉、禁食動物的苦澀氣息,這些,我都不想再見到,也不想再因無能為力而埋怨。我待在樓下,有蘿拉相伴。

  蘿拉無法立刻與我會合。牠等待沈默的上樓任務結束,同時最後一隻獵狐梗將白色的短尾巴隱沒在梯子的轉彎處。然後,用牠的鼻尖旁敲側擊,推開我半掩的門。

  牠是如此的雪白光潔,照耀著我髒亂不堪的梳妝間。修長的身材猶如獵兔狗,頸子、膝蓋、大腿和尾巴映著銀質光澤,一撮亮閃閃的毛好似玻璃絲。牠走進來,抬眼望著我,一對褐色帶點橘光的眼眸子,多麼罕見的配色啊,這就足以感動人了。粉紅色、乾渴的舌頭伸在外面,牠輕輕地喘氣,口渴……

  「給我水喝……給我水喝,不要長篇大論……我的同伴,在樓上,牠們也口渴得要死,人們在表演之前不會給我們任何一滴水……但是,求求你,給我水喝……」

  在我為牠所準備的鍍了鋅的碗裡,牠舔著溫水。牠帶著幾分偏愛舔著水,在牠面前,我對斑駁的碗緣、凹陷的水罐、滿是汙垢的牆面感到陣陣慚愧……

  當牠喝著水的時候,我一會兒盯著牠的一對如羽翼般的小耳朵看,一會兒盯著牠那與鹿蹄一般硬的四個腳掌看,又看看牠消瘦的腰身與潔白如其毛色的趾甲……

  解完渴,牠謙虛地轉身離開盛水的碗,然後給我留下一個片刻的凝視;我無法描述那個凝視,若要說有什麼的話,可能是一個模糊的不安,或是某種激烈的祈禱……接著,牠獨自登上舞台。牠在台上扮演的僅僅是一個體面的配角,帶著幾分深藏的力量與惰性,優雅地完成幾個障礙跨越。跳板在牠眼裡閃著熠熠金光,長鞭揮出的每一個劈啪聲,現出一副緊張的鬼臉,牠完成表演動作,一個威脅性的微笑,露出粉紅色的牙齦與完美的牙。

  幾乎有一個月的時間,牠只對我要求一碗淡而無味的溫水。每個晚上,無須言語,我對牠說:「拿去吧。我願意給你所有你應得的。因為你認可我,你向我討水喝,而你不會對任何人說,就連對那名用胖呼呼又蠻橫的手在你細瘦如蛇的頸子上綁了藍色項鍊的維也納夫人也不會說出口……」

  第二十九天,哀傷,我親吻小母狗光滑的前額,而第三十天……我將牠買下。

  「好看但不怎麼靈巧。」那名維也納胖夫人向我吐露。她對蘿拉啁啾,以某種奧匈帝國的殷勤作為最後的道別;小母狗在我身旁站直身子,表情嚴肅,目視前方,帶著幾分苛刻,畢竟還是稍微紅了眼眶。然後,我牽起遛狗的皮繩,行進:乾瘦的四條腿,武裝上雪白的爪子,挨著我的步伐前進……

  牠跟著我,我陪伴牠。我取下這位公主囚徒身上的鍊子,減少牠的負荷。我為牠付出的贖金,也足夠為我贖身嗎?

  這天,蘿拉拒絕在我特意為牠買的白色碗裡喝水。牠無精打采地將頭轉向那只斑駁的舊碗。牠喝裡面的水,抬起頭仁慈地注視我,目光晶瑩閃亮,像是在說:

  「我並不是一位受控制的公主,僅僅只是一隻狗,真的狗,有一顆屬於狗的忠心。這些鮮麗的打扮讓你花錢買下我,我是無辜的。你是因為這鮮麗的外表而買下我嗎?為了我的銀色小裙子、為了我只喝空氣而拱起來的肚子、流線型的胸脯、皮包骨的身軀而買下我嗎?我的步態與和諧的跳躍誘惑你,你喚我為公主、美人蛇、神仙馬……禁止你在我面前如此稱呼我!……我只是一隻小母狗,有一顆屬於狗的忠心,高傲,奢望柔情又驚惶不安,怕自己付出的太快。膽顫心驚的是我,因為,每個晚上,你親手為我在破碗裡倒入的一點溫水,便已永遠收買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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