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木商店的當家娘

發稿時間:2013/04/27
鈴木商店的當家娘
鈴木商店的當家娘
作者|玉岡薰
譯者|邱振瑞
出版社|野人
出版日期|2013/04/03

  台灣與日本的淵源深遠,打從中日甲午戰後,便有著無法割捨的複雜情感,而本書以小說的方式重現鈴木商店的興衰榮枯與台灣日據時期的景況,完整呈現台日之間的綿密情誼,將雙方的歷史淵源做一個文學性的演繹推演,呈現出一種大時代特有的格局氛圍。

文章節錄

  明治二十七年,老闆岩治郎突然撒手人寰了。

  鈴木岩治郎,享年五十四歲。他的一生始於動盪的幕府末年,從最底層嘗盡磨難奮鬥向上,終於在明治年間建立起享譽神戶的大商號。

  岩治郎的身體向來硬朗,不曾臥病在床,沒人料到他竟會突然病倒,短短不到一天時間便溘然謝世了。他做事向來專斷獨行,就連離開人世也如此瀟灑地揮袖離去。

  我先是第一段婚姻黯然分手,這回又與丈夫死別,四十二歲已成了遺孀。

  這時長男德治郎是十七歲,么兒岩藏才只有十一歲而已,他們現在還沒辦法繼承這家店。讓兒子們負笈東京飽讀學問,是岩治郎這輩子的夢想。

  這個國家對於成年人的法定年齡是指取得選舉權的年齡,亦即能夠繳納超過十五圓稅金、二十五歲以上的帝國男子。只要扳指數算一下就曉得,德治郎還要八年才能成年,八年的歲月,可不是一眨眼就過得了的。

  話說回來,就算在兒子成年之前由我暫時接下這家店,想在這神戶日新月異的國際市場裡經營砂糖及樟腦的批發,也決不是一個女人做得來的事業。況且鈴木早已不再是隨處可見的街坊上的零售鋪,已經成為員工數多達二十人的進出口盤商了。

  「真是可惜呀,好不容易才把店擴展到這個規模,現在也只能結算清楚後,把店收掉了。」

  前來參加告別式的某個親戚,這樣勸我死了心。

  「妳還真命苦哪。現在只能善盡母親的職責,把孩子們好好扶養長大,才能讓岩治郎在九泉之下瞑目了。」

大哥仲右衛門也看法相同,他認為自己能做的就是把無依無靠的妹妹和孩子們接到家裡照顧,直到孩子長大成人為止。雖然大哥也有自己的家庭,這麼做必定會增添大嫂諸多麻煩,可這是身為長男的責任。

  女人家無法只靠自己一個活下去的,非得要依附著家裡的男人──父親、丈夫或兒子,才不會受到社會的排擠。當女人失去了身為一家之主的丈夫以後,便只能回到娘家依附在大家長底下過日子。

  事到如今,我腦中唯一的念頭只剩下無論如何,都要把這兩個失怙的孩子拉拔長大。不幸之幸是,收了店以後結算的錢,還夠支應兒子們讀到高學歷,完成丈夫的遺願。丈夫所留下來的九萬圓資產,足夠寡婦省吃儉用過日子了。

  我的人生,到此算是暫時告一段落了。想到這裡,心裡不無悲澀地長嘆了一聲。接下來,只盼眾家親友都能惠予關懷兒子們。除此以外,我心裡不敢有其他的奢望。

  我原本是這麼打算的,直到那一天──是的,就是治喪結束,做完第三十五天法事的那一天。阿石前來喚了一聲,「老闆娘,門口有人想來慰唁。」

  畢竟岩治郎走得毫無預警,前來弔唁的親友有些是在出差時接獲了噩耗,有些是直到現在才聽到這個消息,所以陸陸續續都有人前來弔祭,我以為這位客人也是這樣的。

  可當我出去一看,門口根本沒人。我納悶地往前探走了一步,籠罩在夜幕裡的榮町商家早已熄燈打烊,路上看不見任何人跡。我又轉頭朝巷弄的另一側看去,就在鄰家圍牆旁的陰影處,瞥見了一條身影。

  霎時間,那道比圍牆還要高的人影,竟在我的眼前倏然消失了,令我的心臟突地險些停止了跳動。難不成,那是惣七哥嗎?

  不會吧……。自從離婚二十年以來,我們相隔神戶和姬路兩地,連現況都未曾聽聞。一個早已斷了訊的人,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呢?

  不過,也不是全無可能。岩治郎的驟逝,想必已是街談巷議的熱門話題,只要惣七哥出門洽商,一定略有耳聞,即便來探望我是否安好,問一聲失去丈夫以後的日子該怎麼辦,也沒什麼好奇怪的。也許令人難以想像,可他就是這樣一個男人。他不在意體面、不故意賭氣、不講求虛榮,從小就一直陪在身邊保護我。或許他原先沒打算要做什麼,只是無法眼睜睜扔下我不管,但在打烊的店門口前等我的時候,忽然發現還是不應該見面吧。

  惣七哥。我嚅囁著這個思念的名字。

  守寡的我,往後只能在神戶的某個角落,靜悄悄地過著小日子,扳指數算著孩子的一天天成長,偶爾回一趟姬路,回憶著過去的歲月點滴。或許上了歲數以後,還能夠重拾童心,和惣七哥在護城河畔喝著茶、釣著鯽魚,笑看著一旁的孩童們嬉戲……。哎,我想得太天真了。

  失去了能夠庇護我的丈夫以後,無助的孤獨使我立刻想起了他。我們倆早沒了緣分。縱使拆散了我們姻緣的公公已不在人世,但我心底很清楚,即便兩人都恢復了自由之身,可覆水早已難再收回了呀。

  忽然間,船運商後藤屋老闆那張皺紋滿布的臉陡然出現在我的面前,打斷了我的聯翩浮想。他的店面和鈴木商店之間只隔著一戶鄰居。

  「嘿,阿米太太呀,您怎麼啦?我想和大家一起誦經,是不是來得太早了呀?」

  我連忙擠出笑容,「哪兒的話,請進。」說完,忍不住嘆了口氣,方才真是胡思亂想呀。

  我帶著後藤屋老闆進去裡面。店裡後方掛著學徒們從門口收下來的店簾,染成赤褐色的布招上有個留白的辰字。這飽經風吹雨打的店簾處處可見斑駁,布質也變得稀薄,宛如岩治郎的人生寫照,令我一陣悲從中來。

  「辛苦您了……」

  我低低地感謝他一聲,卻彷彿看到岩治郎滿臉不高興地俯視著連前夫也放心不下的我。

  我絕不能讓大家擔心!我絕不能讓惣七哥憂心如焚,趕來這裡探望!即使未來的日子充滿艱辛與苦澀,也必須把這一切全藏在店簾後面,不可以被外人瞧見。這幅店簾似乎如此告誡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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