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灣,比較少人知道的是,知名直木賞作家重松清,其實曾為口吃所苦。而《清子》一書,大約是最貼近作家自身經歷的作品。書中,以七個故事連結了一位口吃少年的成長歷程;正如同所有成長小說一般,口吃少年體會了所有青春該有的苦澀與歡喜,但他又比其他少年多了個根深蒂固的煩惱:口吃,這使得他的煩惱比誰都要多上一分,卻也讓他的或喜或悲多上了一分感染力——想將心意傳達出去——這何嘗不是我們所有人共同的心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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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子》
——星光閃爍的夜空下,清子來到我家,掬水喝的孩子,發出「咪哈哈」的笑聲,讓我心中一片感動,沉沉睡去。紗線很便宜呀——
奇怪的話語用奇怪的方式糾結在一起,變成一段奇怪的文字。
這是諾斯特拉達穆斯的預言詩嗎?
很遺憾地,並不是。
這是好久好久以前,住在某個小鎮上的少年誤記的《平安夜》歌詞。
他把「平安夜」誤解成「清子之夜」,而「聖嬰」變成「掬水喝的孩子」,把「聖母的懷抱」誤解成「咪哈哈的懷抱」,「天賜安眠」誤會成「沉沉睡去」, 將「輕易入夢」誤解成「紗線很便宜」。
這誤會可大了。而這誤會也帶著些許落寞─歌詞中本來沒有「來家裡」這個部分,只好靠想像硬湊進來這點,正是他的落寞。
在星光閃耀的月夜裡,清子來訪。少年是這樣想的。少年夢想著清子半夜裡來到他房間的窗外,「咚咚」地敲著,笑著說了聲「嗨!」接著兩人開始一起玩的場景。
或許是他把《彼得潘》這個童話故事混了進來?又或是疊加了《嚕嚕米》中出現的妖精形象?至於讀了聖修伯里的《小王子》後,認為那個迫降於沙漠中的飛行員就像當時的自己,這就是很久以後的事了。
這位少年小學一年級。他貼近聳立入雲霄的巨大煤氣鼓的底座,站在傍晚時小鎮完全被煤氣鼓影子所籠罩的角落,迎接他在小鎮的第一個冬天。
會有人叫做「清子」嗎?想來應該沒有。他很清楚,也沒有朋友會在深夜裡,來敲他們家─某公司宿舍的四樓窗戶。就算有,那也是夢裡的事。
即便如此,他還是一直在想著清子。打開窗戶凝望夜空,看著星星一閃一閃時,他都會想:清子今晚會來吧?日復一日,他心中雀躍不已地鑽入被窩,又在早晨沮喪地刷著牙。
少年獨來獨往。他想要一個可以分享任何事情的朋友。正因為他知道這種朋友只會出現在夢裡,所以才想見到清子。
他是十月時搬到這鎮上的;因為爸爸調職,他才會在第二學期的途中搬來這裡。
以前住在田野遍布的小鎮,這裡卻只有工廠。取代河川的,是卡車川流不息的國道公路,而煤氣鼓取代了山嶺。看準少年書包飛踢而來的田中及愛亂藏少年鞋子的松崎,則取代了幼稚園時期感情很好的阿森和中根。
田中和松崎都是在開玩笑、只是想要惹怒少年而已。他們等著他發怒,他們想看到少年激動到整張臉紅通通、身體變僵硬、嘴巴打哆嗦的模樣。他們不懷好意地嘻嘻笑,窺伺著惡作劇的時機。
生氣就輸了。激動起來便正中那些人下懷。
少年說話不流利,第一個發音就會卡住。五十音中,遇到「K」、「T」開頭的字,或是濁音的字都會結巴;在他緊張或激動導致無法正常吸氣時,他的舌頭就徹底打結了。
當他想要勉強自己,吐出那些結巴而講不出來的話時,就會像是被絆倒往前摔一樣,不停重複第一個發音:
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家好。
再、再、再、再、再、再、再、再、再見。
別、別、別、別、別、別、別、別、別這樣!
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揍你哦!
轉學來的那天,少年在自我介紹時失敗了。他說完自己的姓氏後換了氣,然而他不該這麼做的─他沒辦法順利發出「清(KIYOSHI)」的第一個音。大家都笑他。田中最先笑他,松崎則是笑得最大聲的那個。
在那之後,少年就很少開口了。即使不發一語且有些邊緣,但若在大家談笑能時能擺出笑容,做點回應,那也還算過得去。
不過,當他想到有趣的事情時,他說不出來。他覺得狀況不太對時,也無法表達。上課時,其他同學解不出來的困難問題,即使他會,也無法舉手。當快輪到自己念國語課本時,他就會趕緊尋找從「K」或「T」開始發聲的文字,並告訴自己:在那之前不能換氣!不論松崎和田中怎麼戲弄,都絕不生氣!
他知道自己不能老是閉緊嘴巴。比起說話結巴被笑,不能說出自己的想法更令人不甘心、更令人寂寞。他對自己說,不用在意被笑!會取笑這種事的人才是蠢蛋!如果自己在意,對方反而更覺得有趣、更故意捉弄人而已——他對自己說:「我知道的,真的,我很了解,確實是這樣,我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