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是袁實恩,是在香港長大的孩子,前有一個哥哥,後面跟著一個妹妹,成長的過程中,被忽略的他很安靜,習慣合群的活著,不愉快的時候就懷抱感恩的心情,把實話都說在心裡。
她叫做鄭安然,生活在台北,小康家庭,父母讓她上私立學校,期許她成就非凡。她不喜歡自己的名字,但她很少為此抗議,她的一生,都在為安然兩字拚搏。
在所有人都以為他們會幸福快樂的前提下,他們當了很久的朋友。他們像一雙襪子,一同塞在鞋子裡,晾在曬衣架上,收進衣櫃的第一層抽屜,反覆多次的過程中,無心之下,其中一隻襪子,跟另一隻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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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然與實恩》
第三章 二○○八年
根據國際消息記載,聯合國決議將二○○八年,定義為國際馬鈴薯年(International Year of the Potato),這個主題是在食物與農業組織會議中,由祕魯所提議──他們認為,馬鈴薯能解決世界貧窮問題,能以更少的耕地,更迅速生產出營養的農作物,並且聲稱,相較於其他重要農作物,馬鈴薯能抵抗更嚴峻的氣候,開發中國家應該重視馬鈴薯種植的重要性,幫助人類免於糧食危機。
同一年,全球發生了金融海嘯。全球一體化的系統,創造出緊緊相依的脆弱經濟體,無法受控的美國次級房貸風暴,信用衍生性商品疊床架屋,引爆了世界的經濟大衰退,儘管多國中央銀行想方設法,多次向金融市場注入巨額資金,也無法阻止這場金融危機的烈火,熊熊蔓延。
電視上的學者說道:「當我看著這場危機,就如同一個人坐在一桶炸藥之上,一個最小的打嗝也必須去避免。」
或許加強栽種馬鈴薯能讓人類免於餓肚子,但人類總會想出其他方法,讓自己感到痛苦。
是一場颱風,把他們吹得更近的。
香港掛上八號風球前,搭乘七三七機型的航班,鄭安然降落在赤鱲角機場。行李掉了,她笑說,連一雙乾淨的襪子都沒有,等等出海關的第一件事,要去買衣服。
袁實恩在機場快線的香港站等鄭安然,他原本打算去機場接她,但她說機場快線到市區的票已經買好,不用麻煩。他陪她去附近的商場,她挑了幾件襯衫跟褲子,隨手拿起三件組的內褲時,鄭安然有點不好意思。
排隊結帳時,她提起了公司最近正在甄選的、在香港的工作機會。
「那個位子不好吧。」袁實恩說。他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脫口而出,或許是幾次的共事,那位子的上司為人不大公正,加上他曾聽說過那個男人跟經銷商有不正常的金錢往來關係,他下意識想保護鄭安然,畢竟一個連粵語都不會說的臺灣女生,在香港跟狡猾的商家打交道,加上高深莫測的老闆,會有些為難。
既然袁實恩這樣說了,關於這個話題,鄭安然就不再多說什麼。她打開皮包才想起自己連港幣都沒換,眼睛直直地看著好幾張新臺幣疊在一起,一時愣住了,袁實恩立刻拿出皮夾要付錢,但鄭安然回過神說:「不麻煩你,我有信用卡。」
購物行程結束,他們安靜地走出商場,袁實恩提議,不如我們去吃魚蛋吧。他一本正經地接著說:「剛剛想買內褲給妳沒成功,改買魚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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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吃店裡,袁實恩的小妹打電話來,說母親跌了一跤,鄭安然雖聽不清楚,卻看出袁實恩的表情有點凝重,用極快的速度,她吞了幾顆包肉的魚丸,接著便拿起包包說:「我們趕緊走吧。」
袁實恩的母親是第一次看到兒子帶著女孩回家,發紅腫脹的腳立刻好了許多,她聽說從臺灣來的鄭安然掉了行李,歪歪扭扭地走進房裡忙了一陣,拿了幾件衣服出來,說要給鄭安然套上。
好過時啊。袁實恩覺得尷尬,鄭安然倒是無所謂,她走進房間,穿上當年母親的衣物。母親用粵語說:「她的身材跟我當年一樣苗條,不像你妹妹,都塞不進這些好料子。」袁實恩不知要說什麼,母親又換成彆扭的普通話對鄭安然說:「你的臉比我更小更漂亮。」
穿著旗袍的鄭安然有點不自在,袁實恩的母親又一頭熱地拐著腳回房找衣服去了。
「不好意思啊。」袁實恩說。
「你看,你學會說不好意思了。」
鄭安然踮著腳走到電視前,又繞了一圈走回袁實恩面前,她對著他笑。
「怎麼?沒看過香港小姐嗎?」她說。
袁實恩趕緊站起來,雙手捧著一個隱形的后冠,為她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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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實恩讓鄭安然想起一個人。
還是小學生的時候,鄭安然有個要好的女同學,叫做陳佩君。她們同班了四年,在學校一起讀書,回家時,陳佩君會去鄭安然家寫功課。陳佩君的樣子乖巧,留著一頭齊耳的學生頭,話不多,令鄭安然的父母很放心,經常就留著她們兩個女孩在家裡,度過一整個下午。
鄭安然喜歡陳佩君,是因為她總是聽鄭安然的,鄭安然說要玩這個遊戲,她就跟著玩,鄭安然感覺累了,她就陪她躺在地板上,打開收音機聽廣播,陳佩君很少說不,從不特別要求什麼,這令鄭安然感到放鬆,鄭安然需要支配他人。
有一次,陳佩君帶著小一歲的妹妹,一起來了鄭安然的家。一開始,三個女孩拿著洋娃娃玩得很開心,但佩君的妹妹個性比較強勢,提議要拿彩色筆替娃娃畫眼影,鄭安然不高興,把娃娃搶了過來放進衣櫥中,佩君妹妹失控動手打了鄭安然,鄭安然一氣之下,就把佩君妹妹書包裡的作業本,拿出來撕破。
一陣爭吵中,陳佩君拉著妹妹說要回家了,鄭安然說好,卻在陳佩君走出門的那一刻,一把抓住佩君妹妹,把門關上,將姊妹倆隔在門外與門內,當事情不如她意時,她知道怎麼欺負人。門外的陳佩君嚇得哭了,求鄭安然放她妹妹出來,妹妹也在門裡哭,鄭安然拖了三十分鐘,才把門打開。
事隔多年,鄭安然每每想起這件事,經常覺得後悔,她老是這樣,想要測試對方的底線,看清楚那條線的位置後,才能敞開信任的門。那件事之後,鄭安然對陳佩君比以往更加好,再也沒有傷害過她,而陳佩君還是與她當朋友,變得比以往更順從了,只是不再帶著妹妹一起出現。她眼神總是巴巴地看著鄭安然,對她言聽計從,她們的友誼,一直持續到上高中之前,都非常深厚。
說不上來原因,鄭安然看著袁實恩,就好像看到陳佩君,因此她得不時提醒自己,不要因為他對自己好,就去考驗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