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逐白狗的太魯閣族少年、不願被父親賣掉而逃家的漢人少女,各自從不同的村落進入了洞穴裡——他們並不知道,自己進入的是巨人的「內底」(lāi-tué)。
一隻遭捕獸夾鉗斷腳掌的食蟹獴,在命懸一線之際躲到了巨人的眼睫毛底下而逐漸痊癒。倖存的三隻腳食蟹獴,穿梭在巨人與部落之時,發現了一些祕密。
位於島嶼東部群山之中的克尼布(Knibu),也叫海豐村,在這個原住民與漢人、祖靈及上帝各自在不同時間移棲至此的小村落,一個女子牽著稚齡的女兒,站在「海風卡拉OK」的門口;而在村落的另一頭山腰,預備把山鑿出豎井,開採水泥的機具已經架好。
在這個兩大板塊、神話與人間、誕生與消亡交界的縱谷村落,因為命運而聚集於此的眾人一隻眼看著山,一隻眼看著海—他們的決定會是什麼呢?
內容節錄
《海風酒店》
從沖積扇到沉積層(節錄)
大約是五、六年前的一個學期期末,我盤算著要找什麼藉口帶學生去一趟旅行,這樣就可以少上一堂課。那年我決定的行程是從花蓮美崙溪的出海口,走到砂婆噹水源地。這趟行程通常是從北濱公園出發,然後經過菁華橋,繞道對岸的將軍府,再過花蓮車流相當頻繁的一條馬路後繼續往上。一路能看見花蓮港區、學校、市區、養殖戶、農地、鐵道,直到部落。
帶著大批同學總是不輕鬆,主要還是照顧每一個人的安全,也很難確保每個人聽見彼此說話。這天從出發時天氣就不好,走了十幾分鐘才過將軍府,雨就大到幾乎不可能繼續下去的程度。
於是我把隊伍拉回將軍府當時暫借出去辦展的最大建築裡,那是昭和十一年(一九三六年)建成的,軍事指揮官中村大佐的官舍。旁邊一處充滿歷史氣息的空間,正展出一位我並不認識的素人畫家的作品。她的作品多半是花蓮的風景,其間微微透露著某種非常個人性的氣息。
畫家知道我在文學系任教後,不斷跟我陳述她的人生經歷,告訴我她的人生宛如一部小說。這已經是我生活的常態,間或有人會寫信或在談話中傾訴他們的生命故事。我都盡可能保持感興趣與不感興趣之間的神態,避免讓對方覺得我沒有禮貌,或太過信任我因而談話時太過毫無保留。一個正常人,是沒辦法對每一段人生都真心對待的。我討厭偽裝對任何事都關心的感覺。
一段時間後,雨停了。我得載部分同學回學校,其餘有交通工具的同學就地解散。我們一走展場就剩下創作者本人了,她突然對要離開的我說:「我曾經做過二十幾個工作,當小妹、撿漂流木,還開過酒店。」
我問在花蓮嗎?
她說:「不是,在和平。」
和平是在花蓮以北的一個小地方,是一個大部分臺灣人都感陌生的地方。唯一會被記憶的部分就是它有一個巨大的水泥廠。在水泥廠建廠之初,曾經聚集了各國探勘、採礦,以及建築的工程師,並引入數量龐大的外籍勞工。水泥廠的設廠過程,引發了在地居民和環境團體的抗爭,形成了一場數年的拉鋸。最終就是你看到的景觀——不管你開的是舊蘇花或是蘇花改,都不能繞過巨大的火力發電廠,不能不抬頭看到水泥廠的輸送管道,從溪那端的山綿延而來。去年(二○二二年)臺海緊張時中共軍演,共軍就透過合成圖來表達他們已經可以遙望島嶼的東海岸,而東海岸的視覺座標就是火力發電廠的煙囪。
雖然小說寫的是真正的事件(不是遠歷史也不是近未來),不過不是單用現實材料構築的,當然,它的建材也並非全屬夢境。我刻意讓它和現實保持距離,希望讀者享受到在小說裡的敘事時空;我也試著以身為作家的角度,看待那段猶疑的時光、那些猶疑的生命。如果有讀者問我這是不是一本環境小說?我會說,是一本小說。
寫作的時間與過程非常破碎,因為我已經進入了生命的「責任之年」,不再像年輕的時候,認為遠方比一切都重要。我的創作比不上生活,但我也不捨得放棄,於是只能在生活的責任之外,找出寫作的瑣碎時間。一周我大概有半天的時間可以訪談、蒐集資料、寫作,有些段落甚且是在等候接送家人時,在停靠路邊的車上完成的。這趟寫作常像隻身的旅途被大雨打斷,為了避雨遇到了另一個人,發生了另一件事,雨停後走上了另一條路。旅程很長,但並不是秋天、冬天、春天、夏天這樣形成一個圈圈,而是碰上B,於是走向C,但並不是毫無理由的,很有可能是因為X的緣故。每一個我訪談、接觸過的人,都成了一個節點,一個可以摺疊的箭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