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老北京

發稿時間:2013/05/18
消失的老北京
消失的老北京
作者|梅英東
譯者|何雨珈
出版社|八旗文化
出版日期|2013/04/24

  「拆」的反義詞是「建」,北京這隻叫做「拆」的「無形巨手」,用象徵死亡的白色刷寫在老屋的牆上,又將用象徵喜慶的紅色刷在新公寓的示意圖上。這裡處處都是倒數計時,讓市民們只能向前看,再無時間去回望。「明天會更好」的口號,已成為美夢瞬間破滅成空洞的承諾。老北京就這樣逐漸的消失殆盡或面目全非。

文章節錄

《消失的老北京》

  我搬到大柵欄的那天,老寡婦用她那雙棕色的眼睛盯著我,一字一句地宣布了四合院唯一的規矩:「公是公,私是私,公私分明!」

  然而你一旦跨進了院子的門檻,融入到胡同裡,生活中就不存在什麼隱私了。當我躬著身子站在門口時,一群老年女人戴著寫有「巡邏」二字的紅袖章,走過我身邊,親切地打著招呼:「小梅,你吃了嗎?」這些女人的正式頭銜是「街道巡邏隊志願者」。老寡婦沒有加入:「她們不就是整天坐在那兒東家長西家短的嗎!」她有些不屑。

  身在胡同裡,我們就被圍在一排排無窮盡的建築中。除了漆過的大門,四合院建築只露出灰色的牆壁。最初胡同的規劃者似乎認為這樣的千篇一律是一種美,不像歐洲的古都,每一座建築的外牆都不會重複,充滿了鮮明的個性。「偉大的上帝早已安排好一切,最美的必然映入眼簾,醜陋的則隱藏起來,」義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建築大師帕拉迪奧(Palladio)曾這樣寫道,「我們也一樣,在建築時,要把最重要和最美的部分充分展示;稍遜一籌的則要盡可能避免進入視線。」然而,北京四合院則恰恰和這種理論背道而馳,它朝內看,最吸引人和最鮮活的部分都隱藏在大門和牆壁之內。

  我所居住的這處破敗宅邸,還依稀保留著過去主人榮華富貴的痕跡。厚重的雙木門上油漆斑駁,刷上去的對聯也早已模糊難辨。門兩側的長方形對石上,曾經雕刻有威風凜凜的石獅守護著宅院,但不知被誰削下。門樑上曾經鮮亮的荷花與祥雲也褪卻了顏色。曾經高掛過大紅燈籠的鐵鉤子如今鏽跡斑斑;屋瓦上碎片很多,幾叢野草頑強地生長了出來。

  和所有的四合院一樣,這裡只是單層建築。在帝國時代的北京,所有的房子都禁止超過紫禁城的高度。某位英國公使曾經記錄了一八六五年史坦利爵士(Lord Stanley)對北京不無嘲諷的鄙夷:「北京真是個失敗的城市,對不對?這麼大個地方連個兩層的樓房都沒有!!唉。」但中國的統治階級也同樣對西方嗤之以鼻。十八世紀,康熙皇帝看著繪有歐洲住宅的畫作,得出以下結論:「無疑歐羅巴乃狹小可鄙之邦,蓋臣民無足夠地氣可接,以安家重土;竟至居於半空。」

  根據老寡婦的說法,住在四合院最大的好處之一就是時時刻刻可以踩著腳下的土地,比住在高層的公寓裡要健康得多。這就是所謂的「接地氣」。一次,為了展示給我看,老寡婦輕輕用腳踏過門前的花崗岩石階、木製門檻還有周圍的泥地,每踏一次,她都會輕輕地說出「接地氣」三個字。

  北京城太過平坦和方正,所以人們指路的時候,都不會說「向左向右」或者「向前向後」,而是會指出東南西北。城裡的大多數胡同都刻板地交叉成一個個方正的網格,然而大柵欄的小巷因為處在前門外,不需要嚴格遵循皇家規矩。北京再也找不出另一個地方像這裡一樣,佈滿了各式各樣、形色不一的胡同。有最短的(約九公尺長),有最窄的(約三十八公分寬)。有的彎曲,有的迂迴曲折一番,進入了死胡同。

  我住在楊梅竹斜街上。這條小巷斜斜地延伸了七百多公尺。原本這裡是一條運河,後來被居民們填滿了。胡同的寬度足夠容下一輛小車,不過如果真要開進來,就得搬走路邊那些停得雜亂無章的自行車。

  胡同的名字常常能喚起對逝去歲月的回憶。過去這裡不叫「楊梅竹」,而是以街坊鄰里一個媒婆來命名的。後來做媒這項生意被定為「封建主義遺毒」,市政官員們將她的姓(楊)和職業(媒)進行了組合,取其諧音「楊梅」,再加上一個「竹」字,就有了如今的名字。胡同的名字可能代表了曾開店於此的藥師,或者是走街串巷而叫賣的手藝人,他們會用竹子做出一個個口哨,拴在鴿子的羽毛上。楊梅竹斜街的旁邊就是琉璃廠,那條街上曾有過一個窯爐,專為皇家的宮殿和廟宇燒製琉璃瓦。而旁邊的炭兒胡同,則為琉璃廠裡的窯爐提供必要的燃料;還有笤帚胡同,裡面出產的笤帚可以掃去窯爐裡的灰燼。

  從我家出門到男廁所要步行幾分鐘,這是我多次經驗後找出了的最短路線。路上,我會經過一個菜攤,那個小販喜歡把胡蘿蔔擺成金字塔的形狀;一家髮廊,髮型師正為一個顧客按摩太陽穴;一家大門敞開的庭院,裡面傳出稀哩嘩啦的麻將聲。楊梅竹斜街的建築彷彿北京上個世紀歷史的縮影,從大紅的木門,到漂亮的雙層石刻,蘇聯風格的混凝土門面,再到斜屋頂的紅磚房。單獨看來,這些脆弱的建築並無任何可取之處;但合在一起,它們就成了一幕布景,一種正在消失的生活方式正每天在此上演。

  公共廁所裡,有一塊標牌上面寫著:「請勿隨地吐痰,請勿吸菸,請勿粗言髒語,請勿便在洞外。」地面上有四個坑位,兩兩相對,中間沒有任何間隔。一個蹲著的男人漫不經心地吐出一口濃痰。另一個則穿著睡衣,點燃一根香菸。一個小夥子對著手機吼著一句北京獨有的罵人話:「傻屄!」對方回應之後他又罵了回去:傻屄。我從後面的褲袋裡掏出一張衛生紙,蹲下。四個人誰也沒看誰一眼。

  一個小男孩跑了進來,戴著學校發的黃色棒球帽,上面印著二個字:「安全」。這頂鮮豔的帽子意在提醒來往車輛注意到孩子,然而胡同裡的主要交通工具是自行車,偶爾還會有騾車,僅此而已。不過規定就是規定,該戴的帽子還是得戴。背上沉重的書包壓底了他的肩。他一邊盡力保持平衡,一邊脫下褲子。他蹲下,抬頭一看,立即站起來,微微彎了彎腰,大聲說,「早上好,梅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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