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最「真實」、生動描繪無家者與社工的書──無家者不是乖寶寶、小白兔,社工也不是活菩薩與媽祖,但卻讓我們讀得笑中帶淚、淚中帶笑。社工李佳庭心很累,但仍奮力接住每一個墜落的無家者,她的社工魂繼續燃燒……
文章節錄
我在洗車場旁邊的廢地發現阿北。阿北平日睡在人行道旁邊的木棧板上,下雨就改睡洗車場的鐵皮寮。
最近氣溫低,阿北前幾天感冒被送醫。剛從醫院回來的阿北,正在看馬路發呆,精神不錯。
按照慣例,我先自我介紹。接著,我問他的姓名、生日、戶籍地與家庭支持,還有露宿史等,結果,我發現了一件有趣而能切入會談的事。
「阿北,明天是你生日耶!」
「明天是十月初十喔?」
「對啊。我要唱歌給你聽,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我唱得很開心,阿北抓頭傻笑,試圖阻止:「麥安捏啦,哇欸拍謝,金故嘸郎安捏啊……」
但菜鳥李社工我那麼白目,而且阿北害羞,所以我唱得更嗨了。
「阿北,生日可以許三個願望喔。第一個願望,你想許什麼?」
阿北看著他養的超肥天竺鼠──大寶、二寶、小寶,與兩隻狗阿花、小黑,「我想要安居。」
「太好了,阿北,你第一個願望馬上就可以實現喔。我們那邊有老人安養院,裡面有人照顧你,煮飯給你吃,還可以種花、種菜、打麻將、唱卡拉OK。我之前去過喔,連我都想住了。阿伯,你都六十九歲了,睡這裡,太辛苦了啦。接下來,冬天會很冷喔。」
廢地鋪滿陳年的鳥屎,上面都是垃圾與廢材。我看著和貓一樣大的灰鼠跑過去。
「我想要安居,在『這裡』安居。」阿伯用手比劃著此地強調。
這裡有他的老鼠、他的狗,還有會給他東西吃的好心路人,以及他熟悉了二十幾年的生活環境。
他淡淡的說,這裡有任何地方都沒有的,自由。
「那阿北,你的第二個願望呢?」他堅定的眼神讓我知道,再多說什麼,都無法說動他離開這裡,除非他哪天身體不行了。
「第二個願望喔……快快樂樂吧。」
「那你現在快樂嗎?」
我蹲在地上摸他的阿花。阿花是阿北餵食的流浪狗,鬍子都白了,正在舔我的手。
「快樂啊。」
阿北看著他稱為家,我們稱為垃圾堆的地方。一派輕鬆,笑笑的說,他很快樂。
「阿北,第三個願望不可以講出來喔。你偷偷跟神明說就好。」
「厚。」
「你騎車路上小心喔。」
阿北和阿花、小黑、三隻超肥天竺鼠、灰色大家鼠,與阿伯親手栽種,如雜草的地瓜葉,目送我離開。
我不知道阿北的生活可以維持多久。他前面蓋了好幾棟豪華大樓。阿北日後一定會被路人反覆通報。
我可以用「個案無安置意願」,幫阿北申請老人低收入戶福利的資格。麻煩的是,阿北名下有子女,而他們早已多年沒有往來。若要幫他申請低收入戶,勢必要先替他打撫養官司(註),而官司曠日費時。以往曾有個案的官司,纏訟兩年都還沒有結果。如果幫阿北打官司,那麼這段時間,阿北要住哪裡。如果是比較硬派的社工來處理,可能會以他繼續露宿於此處,會有危險等理由,進行老人保護安置。
我們能把阿北的生活,視為一種生活方式,但社會上的很多人,不能。他們覺得危險,可能也覺得這對露宿者危險,最好社會局通通把他們強制安置。
如果真的那樣,說不定阿北可以活在衛生條件較好、風險較少的收容所或安養中心,但他的老鼠、他的狗、他的地瓜葉與他的自由,也都沒有了。
註:低收入戶的審查是採計家戶總所得,因此子女的收入也會被列計,這通常就無法通過低收入戶認定。以此文的阿北為例,解決的方式,是法律扶助協助阿北提告子女棄養。當法官認定當阿北當年真的沒有撫養事實,判除免撫養義務,才能不採計子女所得,也才能申請到低收入戶,領補助金。
——摘自《你不伸手,他會在這裡躺多久?‧阿北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