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掌心的舞台

發稿時間:2024/05/24
睡在掌心的舞台
睡在掌心的舞台
作者|小川洋子
譯者|黃毓婷、詹慕如
出版社|時報出版
出版日期|2024/05/21

小川洋子精妙絕倫的短篇小說集。
名為舞台的異界,名為舞台的奇蹟。
表演者、觀看者,以及被觀看者的奇幻視點。
描寫在舞台發生彼此的特別關係。

殘存著舞台的氛圍,徘徊在虛構的人與現實的人之間的、最確鑿的印記。

看過帝國劇場《悲慘世界》所有公演場次的我,遇見「負責失敗」的女人。在五金加工廠一角,工廠裡工具箱上演的芭蕾舞劇《風仙女》。在老富豪為了自己所蓋的劇場中,成為裝飾演員的我。

--八篇關於各種舞台上美麗又可怕的故事

內容節錄

《睡在掌心的舞台》

鐘乳石洞之戀

  室長脖子很痛。從要入夏那時左右持續痛到現在。

  這事要從換左下臼齒牙橋開始說起。那牙橋是二十歲左右時裝的,一放就是四十年。牙橋已經染得褐褐黃黃的,牙齦腫脹,植體底部傾斜,早已失去固定假牙的作用。其實自己也很清楚該早點去處理的,但已過了四十年之久,想到臼齒的狀態究竟會有多恐怖,就怕到無法下定決心去取下。鈣質從相鄰的兩側牙齒溶解出來,像鐘乳石一樣生成扭曲詭異的物體。上頭滿佈著大大小小的坑洞,裡頭是一些不知從何處湧出的液體及氣體。總之,想到要被人看見這種東西,就羞恥到不行。

  「看起來很乾淨喔。」牙醫拿著鑽頭說:「不過為了以防萬一,我們還是打一針消毒吧。」

  牙醫說完,便朝著從黑暗中解放出來的牙根所在,刺入消毒針。她能感到那個濕潤又有彈性的地方被針戳入。

  在那之後裝了假牙以及新的牙橋,但牙橋附近卻開始慢慢地愈來愈怪。治療上應該沒有什麼問題才對呀,但不管過了多久,還是無法習慣新做的材料與形狀。請醫師這邊削一點、那邊磨一下,做了各種調整,還是感覺又有別的地方凸出或彎曲。到最後連牙醫都束手無策,只好說總是會習慣的。

  室長漸漸變得習慣性地用舌尖去舔新做的牙橋。實在無法忍著不要舔它。當她用戴著指套的食指翻閱單據的時候、在茶水間喝茶的時候,就連在自家裡擔任朗讀志工時,她都無法擺脫用舌頭舔弄牙橋的欲望。

  她的下顎總是在出力,舌根也感到疲勞。嚴重到喉嚨也沉重無力。直到疼痛蔓延到頸部,之後就每況愈下。

  室長將疼痛分為五類。第一類,萬針穿頸骨。第二類,肩頸的筋跟肌肉扭曲。第三類,耳朵像是觸電。第四類,像是被鎖喉。第五類,神經沿著鎖骨在痙攣。雖然疼痛程度每天不太一樣,但疼痛的症狀從未消失。有時候同時來三、四種疼痛,互相響應還互相加強,有時候則全力集中在一種疼痛,痛到難以忍受。當然也有五種一起發生的時候,但要同時應付五種疼痛實在疲於奔命,只能認命承受五種疼痛的五乘效果,一整天呻吟著「好痛、好痛」。簡而言之,疼痛的程度與種類有千變萬化的組合。

  室長已經習慣對各種事物做分類了,畢竟是職業病。因為她身為單據室室長,每天要經手大量的單據。自進了這間公司,她只有人事異動至人事課與庶務課各一年半而已,其餘全都在單據室工作。她將退休延到後年,最近才剛從主任升為室長。只要有關單據的填寫、分類、處理,公司內無人能出其右。舉凡會計科目、暫收消費稅、暫付消費稅、借方科目、貸方科目、品名、摘要、數量、單價、含稅合計金額……。她所有項目都能正確填寫。這還只是基本,部下的錯誤她也絕不會看漏,能在釀成大禍之前出手修正。為了讓單據室整體運作順暢,她在既有的公司系統之外再自己額外多費心力去補強。公司內大家都說,問單據找室長。

  她的座位在單據室最裡面,從九點工作到十七點十五分。她夾進碳式複寫紙,計算金額,然後填寫數字。蓋章之後以迴紋針固定,再收進資料夾。她經手著數不清的單據,然而自己經手的這些單據最後去往何方,又能產生什麼樣的商品或服務,這倒是一無所知,也沒有人告訴她。

  在骨科接受檢查的那天,是室長自進公司上班以來第一次請病假。她過去從未因病而請特休。雖然試過看能不能請半天假就好,但MRI的預約只有下午,所以變得必須請到一整天的假。她的心情,好比花了將近四十年的恆心毅力排好的骨牌,只差一點點就完成了,卻因為不小心絆倒而所有一切心血都白費了,只能眼睜睜看著注定全滅的骨牌倒到最後一個。心裡的悵然若失又更加強口腔內的異物感,脖子又更痛了。這時候才赫然發現,她的牙橋裝了多久,工作年資就有多久。

  某種程度上不出預料,去做MRI檢查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畢竟是那個牙橋造成的嘛,她也就用一種期待落空的心情接受這個檢查結果。儘管沒有檢查出異常,骨科醫師仍然給她脖子照個紅外線、導個電、說明一些伸展舒緩的姿勢與方法,也開立了貼布、止痛藥給她。

  室長對於該看哪科、做什麼治療的迷惘,一天天、一步步地陷入渾沌。預約了新的牙醫,一旦感到對方並沒有為她設想便立刻不再去看,繼續找下一位牙醫。牙醫與牙醫之間去做了各種接骨、整骨、芳香療法、按摩、周邊神經阻斷注射、筋膜平衡注射之類伴隨著痛苦的大膽治療。翻找職業別電話簿已成了每天要做的事情。當然,開立的藥物也都有喝,甚至自行加強劑量。然而那惱人的疼痛,別說有什麼好轉的跡象,反而只要嘗試新療法便更加嚴重。

  忍著疼痛處理單據真的很難受。頭暈目眩的連格線看起來都是歪曲的,搞不清楚自己剛剛填了哪一項。注意力一再被打斷,老是選錯是借方還是貸方,甚至連最簡單的計算都得反覆重算,導致同樣的作業她得花上數倍於平常的心力。

  她的脖子,像是滿布著長了尖刺的岩石。愈是搖頭想擺脫,愈是沉重地壓迫。尖刺侵入骨髓,岩石輾壓著骨頭,在在摧毀她的心神。室長沒有向職場中的任何一個人透露過自己的狀況。她會躲到休息室塗抹安心用的曼秀雷敦,以免被別人注意到。公司內所有人依然一如往常地、什麼也不經大腦思考地、一股腦地把單據送到室長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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