勘透世情九命貓 當《我是貓》主角轉世來到古書店【書摘】
(中央社網站) 傳說中,貓有九條命。贏得2024年日本奇幻小說大獎的《貓與罰》,以一隻黑貓的第九世「貓生」為主軸,這隻貓還不是普通的貓,而是日本文豪夏目漱石名著《我是貓》那隻貓的原型。有著一副老靈魂,對人類不再懷有任何期待的牠,來到魔女經營的古書店;店內群貓隻隻不簡單,前世主人竟全是名作家。這家書店到底想幹嘛?書名裡的「罰」指的又是什麼?
寫下這個故事的宇津木健太郎,出身埼玉縣越谷市,以恐怖小說出道的他,其實根本沒養貓,因為讀了有關「作家摯愛的貓」的書,靈機一動寫下這個奇幻故事。以貓的第一人稱出發,從江戶時代不斷轉世、歷經劫難的主角黑貓,對人類早已死心,卻始終忘不了他心目中最獨特的主人。中央社取得授權,與您分享部分內容。
不要再管我了 我已經受夠人類了
「第九世」,最後的一條命。
不管將會以多麼淒慘的死狀結束這一生,「第九世」真的是最後了。我已經下定決心,不再對任何人抱持任何期待,只要漠然地活完就好。
對我如此消極的決心一無所知的母親,就像對待哥哥姊姊們一樣,仔細舔舐我的身子,百般疼愛。
那是在神社緣廊底下,當時下著雨,帶著一絲寒意。我渾身發抖,身子沒有淋濕,但一時間想不起前八世累積的知識與經驗,那股寒意挑起了本能的恐懼。
母親像是要安撫我似的,持續舔著我的身子,姊姊和哥哥也總是依偎在我身邊。不管降生於哪一世,這份無條件給予的溫暖與關愛總是不變,但我也深切地明白,不久後就會失去這一切。所以我並未向他們撒嬌,只是沉默地由著他們。聽著雨水打在土壤和樹葉上的聲響,這天我很快就睡著了。
黑暗潮濕的神社緣廊下方,是我們一家子的安身之處。
母親、兩個姊姊、一個哥哥,他們的毛色都是橘虎斑或棕虎斑。唯有我是一身黑毛,連肉球都是黑的,母親對這樣同一的色彩十分讚嘆。
「黑黝黝的真漂亮。」
大姊也這麼說。但對我來說,這毛色已經跟著我幾十年,一點感覺也沒有。看我這麼冷淡,哥哥抱怨:「真是不可愛。」逕自舔起了毛。
吸著母親的奶,過往的記憶慢慢復甦。每當回想起來,重複了一次又一次、過去八世的記憶,再次烙印在腦中,我對他人的警戒心就一層層加強。就連對原本該坦然交心的母親和兄姊也是。
即使如此,他們依然沒有棄我於不顧,還是對一點也不可愛的我百般疼愛、照顧。觀察著他們,我茫然地想著—
母親對孩子傾注毫不保留的愛。這份不求回報、無條件的愛,或許是不變的共識吧。這樣的愛養育孩子、帶來活下去的力量,傳承到下一個世代。這確實是無私奉獻的行為,也是一種亙久的大愛。但這真的是愛嗎?
愚蠢至極。持續到永恆的愛,最好是存在。這不過是同胎手足的記號所誘發的義務性舉動罷了。
我迄今為止的每一條命幾乎都悽慘落幕,在我看來,真實的愛不過就是虛妄的夢話。
把無謂的事全都忘了、全部無視,才是生存的法則。從這一點來說,我們貓族在求生上,比人類要來得聰明多了。
……所以我再也不打算受到誰的照顧了。
不要再管我了。我已經受夠人類了。
狩獵訓練
我畢竟有前八世的記憶和經驗,其實沒有什麼需要學的新知識。我不曉得母親和兄姊是第幾世,我們貓通常也不會特別去提,只是感覺得出我的狩獵技巧比兄姊來得好。
只不過小貓的身軀實在精力旺盛,跟成貓的狀況不同,想下手輕一些便太弱、想出點力則太大力,記憶和身體的動作總對不上。為了找回感覺,再怎麼不樂意,我也只能陪著大家一起玩。
捕蟬、捕野鼠、喝河裡的水、有人靠近就逃跑躲起來,不得已要到村子裡時,就得小心車子。
這樣理所當然的事終於成為習慣、內化為本能的時候,大姊在某個傍晚散步回來,語帶興奮地說:「跟你們說喔,我找到可以要到飯的地方了。」
她說隔壁山腳搬來一戶新的人家,將空了許多年的屋子重新改裝,住進裡頭。她在附近農道的樹蔭下午睡時,生面孔的人類餵飯給她。
他們應該是從都市來的人類吧,看到野貓覺得稀奇,毫無「貓會在田裡拉屎、還會偷魚乾,是可惡的小偷」這種對附近農民來說是常識的認知。
對野生動物來說,沒有比不花力氣就能吃到飯還更簡單、更確實的覓食方式了。對此,母親、哥哥和二姊都非常開心,說著明天就一起去吧。我連忙阻止他們。
人總有一天會離開,會餵野貓的人也會輕易捨棄野貓。一時興起就對動物百般疼愛、一覺得麻煩就毫不在乎地丟掉。每天的糧食要仰賴這樣的生物取得,實在是太危險了。我拚命說服他們。
但不只哥哥姊姊,就連母親都似乎對我說的話毫無概念。
「不用再自己獵食,也不用挨餓了啊?」他們只想到眼前的事,完全無法理解我說的話。
這一刻我才終於明白。
他們全都是「第一世」。
他們完全不懂人是多麼三心二意的存在,這樣的生活不可能永遠持續下去。如此難以置信的樂觀,在在顯示出他們對於與人類互動,懂得比我要少得多。
遲鈍、無知又愚昧。但聰慧如我心知肚明,就算吐露內心翻湧而上的怒氣和厭惡,也留不住他們。
自隔天起,我的家人白天都在會餵飯的人家附近度過。他們找我一起去,我也堅持不肯,依然留在神社的緣廊下。
啊,又來了,又是這樣。
相信的人事物最終都會離開,也該放棄了吧。明明已經這麼告訴自己無數次,內心深處還是隱約期待著,這次說不定不一樣。就連到了「第九世」還是這樣。
是無條件付出的親情導致?或是每當轉世,記憶就會被推向遺忘的彼方造成的呢?再怎麼不甘心也無濟於事。
我依然自行獵捕蟲鳥,怠惰的家人則是每天來來去去,前往人類的地方。
……就這樣,不知從哪天起,他們便不再回神社了。
到了夏末,我的個頭大了一圈,已經可以靠自己獵到足夠的食物了,我的家人還是沒有回來。
我不知道理由。雖然不知道,但很明顯是因為跟人類太過親近了。
是被人收編了嗎?然後我被他們拋下了嗎?
想這些也沒意義,我就只是窩在以夏天而言太過寒冷的緣廊下方,決心過著與孤獨共眠的日子。
我沒想過要被人類收編,也沒想過要去找家人。說穿了,到頭來大家都得獨自活下去。依賴就輸了、相信就輸了。要是忘了這一點,我的心一定會深深沉進黑暗中、傷透了吧—我這樣說服自己。
那樣的孤獨,我深深明瞭。
為了覓食進入市區 遇見古書店
早上的市區雖不像農村那麼早起,也已繁忙起來,上百個人類像是被吸進車站中,前往各自工作的地方。為了避開人潮,我決定往票閘口相反的方向,鮮少人行走、小路交錯的彼方走去。
走在圍牆上,餘光瞥見聚集在鐵路及車站月台上的人類,我打從心底感到不可置信,所有人都低頭看著手邊的書報和手機,沒人注意到我這隻小貓。大家都只關心自己。
人類就是這樣,喜歡在這種讓人壓力升溫的密集場所行動,透過這樣的行為,勞動、賺取金錢,獲取每天的吃食。
人實在是奇妙的生物。不管轉世多少次,這個想法從未改變。
生而為動物,肚子餓了,自己去覓食就好。但這些傢伙卻有著莫名的矜持和尊嚴,愛充面子、找藉口,說什麼這樣才是理想中的自我,又是追逐夢想、又是奮力工作,然後搞壞身體,最終死去。
相較之下,貓真是聰明多了。依照本能行動的同時,關鍵時刻也能以知性和理性應對。因為有著「生存」這個行動本能,無暇顧及無謂的矜持。
現實就是如此冰冷無情,理想主義者難以存活。
經驗與本能這麼警告著我。
沒錯,我總是遵循本能。就算討厭人類,還是與之互動,乃源自於我對生存的需求。我沒道理要遵照他們定下的規則走。
所以,在這被日光照亮的住宅區,我順從自己的直覺,隨心所欲地走著—沒錯,就只是走著。
但不知為何,我的身子像是被吸引似的往某處前進。
好渴、好餓,但比起先捕捉蟲子或麻雀填飽肚子,我的腳步毅然向前邁進。無關自身的意志,穿越道路、轉過彎、爬上坡道、走下階梯,就像是走在熟悉的路上。我持續邁步,彷彿有什麼在引導我一般。
然後,我在一間店鋪前停下腳步。
那是這年頭少見,個人經營的舊書店。
店門面向稍稍變寬的道路,木造的外觀看來十分老舊。小店突兀地矗立在住宅區,左側和對面都是空地,看起來就像只有這裡未曾隨時代演進,遭到孤立一般。於此同時,陳舊的外觀看來又十分融入這片土地。
在那個男人的時代,這樣的舊書店理所當然—充滿紙張的氣味,書本雜亂地放在架上,只勉強保留一個人能通過的寬度。就只有架著遮陽棚、鑲著毛玻璃拉門的門口看起來稍微新一點,應該是以前重新裝修過,其他部分就這樣隨時間老化了吧。
那男人回家時,身上的衣服常常飄散這種店裡的氣味。我想起他總是板著一張臉,看起來百無聊賴、卻十分熱衷地讀著看起來很無聊的書。有時也會看到打盹,睡到口水滴在書上。
有個跟那男人明明一點也不像、卻散發著某種神似氛圍的奇妙女人,站在店門口。
她身穿褪色牛仔褲配襯衫的俗氣打扮,踩著拖鞋,拿著掃帚把店面旁邊樹上掉下來的葉子掃開。眼神凌厲、稍稍駝背,長髮隨手紮在腦後。年紀嘛,大約30多歲吧。脖子上掛著勾了鍊子的眼鏡,眼鏡鍊上裝飾著木枡吊飾。實在是俗不可耐。
就連鄉下地方的現代女性都打扮得更得體呢!我忍不住想抱怨,但想想實在也沒必要對女人的外貌多作評論。只不過是個不值一提的冷淡女人,我為何要跟她扯上關係?
明明這麼想,我卻不知為何在那店門前、在那女人身邊,停下腳步仰起頭直盯著她看。
或許是察覺我的視線,女人看向我。眼神看來像是在瞪我,但她停下揮動掃帚的手,帶著一抹淺淺的微笑,向我開口。
她說的第一句話,實在非常奇怪。
「來得比我想的早呢。」
這人是怎樣?
有許多人會因為喜歡貓,單方面對貓說話,自顧自地表達好意,實在是麻煩得不得了。(書摘由圓神出版提供,經中央社節錄;編輯:楊子瑩)

- 作者|宇津木健太郎
- 譯者|李冠潔
- 出版社|圓神
- 出版日期|2025/11/01
本網站之文字、圖片及影音,非經授權,不得轉載、公開播送或公開傳輸及利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