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是一本關於失去和尋找自我的奇幻之書。憑藉《英倫魔法師》囊括世界四項奇幻大獎的英國作家蘇珊娜‧克拉克,精彩刻劃一個人獨居在迷宮般的屋子裡的神祕故事。小說主人翁皮拉奈奇住在屋子裡,也許他一直都在那裡……為什麼屋子裡只有一個人?他是誰?當年《英倫魔法師》出版後一鳴驚人,作者克拉克卻意外罹患慢性疾病,長期居家療養。創作這本書的過程中,克拉克意識到自己和筆下的主人翁一樣成了與世隔絕的人。然而,她希望這本書能夠給予那些長期與疾病對抗的人帶來一些慰藉與力量。人生再脆弱,也值得一場迷宮中的冒險。睽違十四年全新力作,榮獲2021年女性文學獎。
內容節錄
《皮拉奈奇》
白十字架
信天翁來到西南堂那年第五月第三十天
你如果讀過我之前的日記(第九本)就會曉得,我去年最後一個月和今年頭一個半月幾乎沒寫什麼。這種事偶爾會發生,理由我接下來會交代。那段時間發生了一件事,我一直打算寫下來,現在就讓我細說從頭。
當時是深冬,雪堆在臺階上,廳裡每尊雕像都披上了雪斗篷或戴上了雪帽,所有伸長手臂的雕像(量還不少)不是宛如倒拿長劍握著一根冰柱,就是整隻手臂掛滿冰柱,像是冒出了羽毛一般。
有件事我明明知道,卻總是忘記,那就是冬天很難熬。嚴寒遲遲不散,保暖不僅費力而且困難。每年冬天快來之前我都很得意,覺得自己囤了許多乾海草當柴燒;但隨著日子一天天、一週週、一月月過去,我就愈來愈沒有把握。我拚命加衣服,能套幾件就套幾件。每週五我會清點乾海草,計算每天只能用多少才可以熬到來春。
去年第十二月,另一人暫停對偉大神祕知識的追求,取消了我們會面,因為他說站著講話太冷了。我手指凍得失去了知覺,字寫得歪七扭八,最後只能完全停筆,擱下了日記。
今年第一月中左右,南方來了一陣風,連吹了幾天不停。雖然我忍著不抱怨,卻感覺強風好比試煉,將刺骨的雪吹進堂裡,吹到躺在北三堂床上歇息的我身上。風在廳裡呼嘯,吹起一把把散雪,幻化成許多小鬼魂。
風也不全然是壞事。它有時會吹過雕像上的小洞或縫隙,讓雕像發出令人驚喜的呼哨或歌聲。我之前不曉得雕像會出聲,這件事讓我開懷大笑了好久。
有天我起得早,決定到四十三廳去。途中經過的堂都灰沉陰暗,只有窗上透著點光。
說是光,其實更像感覺有光。
我打算去採海草,拿回來當食物和燃料。冬天太冷太溼,我通常一定等到春天、夏天和秋天才晾乾海草。但我那天忽然想到,要是將海草掛起來,或許吊在門口,風很快就能把海草吹乾。唯一的難題是把海草捆好,免得被風吹跑。我想了三種做法,心裡躍躍欲試,想知道哪個方法最有效率。
經過西十一堂時,風將我從這塊鋪石吹到那塊鋪石上,感覺跟棋子一樣(我走的這步還真有創意!)
我走下四十三廳的臺階,來到了西南卅七堂正下方的下堂。起風的一個影響就是低潮比往常更低,高潮比平時更高、更洶湧。那時是低潮,海水退得老遠,下堂裡一滴水也沒有,實在很罕見。地板上全是潮水留下的東西。海草有如小旗子迎風搖曳,還有卵石、海星與貝殼被風追著喀喀喀在鋪石地板上跑。
天剛破曉,時間還早,從庭院窗戶上可以看到淡金色的天空。我向前望去,只見通往隔壁堂的門框住了一方鉛灰的海水。劇烈翻騰的水面和四四方方的門口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我彎下腰開始撿拾冰冷濕漉的海草。如此簡單的工作也被風搞得辛苦萬分,因為光是站在原地都很費力。風還支使我手裡的海草,打得我手又冷又痛。
過了一會兒,我直起腰桿放鬆背部,同時又看了通往隔壁堂的門口一眼。
我看見了異象!鉛灰浪濤上方出現了一個又白又亮的十字架,映著晦暗的空氣白得耀眼,連它後方的滿牆雕像都相形黯淡。那東西好美,但我無法理解。接著我明白了。那不是十字架,而是一個巨大的白色物體,正乘風朝我迅速飛來。
那是什麼?應該是鳥,但從這麼遠就能看到,表示牠肯定比我平常看到的鳥還要大上許多。牠劃過天際,朝我直撲而來。我張開雙臂回應牠開展的雙翅,彷彿準備擁抱牠似的。我高聲大喊,原本想說歡迎!歡迎!歡迎!結果被風吹岔了氣,只喊道來吧!來吧!來吧!
那鳥從翻騰的海水上方翱翔而過,一次也沒有拍動翅膀。接著嫻熟輕鬆地一個側身,就鑽過了隔開我與牠的門。我知道牠是什麼了。信天翁!
但牠還是朝我撲來。我心裡忽然冒出一個古怪到極點的念頭:說不定信天翁和我注定合為一體,成為更上一級的存在,變成天使!這個想法讓我既興奮又害怕,但我仍然張著雙臂,模仿牠的飛行動作(心想要是我拍打著天使翅膀飛進西南二堂,替另一人捎來平安與喜樂的信息,他會多驚訝!),心臟跳得飛快。
觸碰瞬間,我以為我們會像星球互撞合而為一,不禁「啊」了一聲。同時我感覺某種鬱積已久的壓力從我體內傾瀉而出。直到那一刻,我才知道有那股壓力存在。巨大的白色羽翼從我面前掃過,我感覺到那翅膀帶來的空氣,聞到那帶著鹹味,夾雜著遠方潮水、萬里長風和我未曾見過的廳堂的強烈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