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號那麼近

發稿時間:2024/04/26
句號那麼近
句號那麼近
作者|盧建彰
出版社|遠流
出版日期|2024/04/26

一趟有想像朋友與寵物相伴的島嶼旅行,會看見什麼?

面對唯一一次、直通內心的冒險旅途,我們真的做好畫下句號的準備了嗎?

詩人導演盧建彰直衝內心的島嶼旅行小說,一場公路旅行,一路劃開,一路結痂。
循著書中的標誌,彷彿能夠指認出台灣先賢、在地生態、獨立書店、瀕危動物等曾經存在/發生的印記。而路途上的奇人異事,既是作者面對個人傷逝的癒合,也是對於台灣諸多遺憾事件的結痂書寫。

內容節錄

《句號那麼近》

  下了車,有種異樣感。

  這是另一個國度。

  照理說,各縣市的中正路那麼熱鬧,車子應該不太好停,可是我臨時起意要停車,就立刻看到停車格。

  而且,中正路那麼熱鬧,怎麼整條路上只有我一個人?那股異樣感,應該就是無人的中正路。

  我心裡這樣想,轉頭看到麥可,我微微笑。

  「沒有人走在中正路上。」我說。

  「沒有人走在中正路上?」他重複一遍。

  我再說一次:「沒有人走在中正路上。」

  他似乎懂了,肯定地點頭,並用肯定的語氣說:「沒有人走在中正路上。」

  沒有人走在中正路上,字面上的意思,就是那樣,但也可以延伸為,沒有人走在那個叫作中正的人的路線上。

  對於畢生關心人權的麥可,這應該是最開心的比喻吧。

  我是個叛逆的傢伙,很討厭威權,對於規定,只想知道違反會怎樣。

  我喜愛的偶像都有點叛逆,好比搖滾明星Kurt Cobain。

  工作上,我追求創意,以為是世上最大的叛逆。

  直到我認識麥可。

  我慣常暢所欲言,他慈眉善目,微笑聽我胡說,彷彿世上最好的聽眾。

  後來,我輾轉從書籍報導發現,媽呀,我怎麼敢在他前面耍塑膠小刀啦!我再有創意,也沒辦法創造一個政黨;再怎麼叛逆,也無法像他一樣,面對威權勇敢站出來,挺立到底。

  爸爸曾告訴我,他在我三歲時,去參加一個遊行,遊行的最後,以鎮暴警察打人收場,開始全國大搜捕。我爸爸趕回家,看著稚小的我的臉龐,連夜把收藏多年的黨外雜誌,全拿到燒金紙的桶,一次燒掉。

  長大後,我對父親抱怨:「那些雜誌怎麼不留下來,這樣我就有珍貴的收藏了。」我還記得,父親笑著對我說:「我怕留下來,你就沒爸爸了。」

  麥可正是當時那些黨外雜誌的編輯,也在那遊行現場參與組織,甚至日後還因動員戡亂條例被起訴上了法庭。面對牢獄之災和可怕的威權,他依舊昂然挺立。

  經過四十年,我發現自己的父親和麥可在歷史中奇妙交會。

  和麥可交往愈久,我也愈發現一個君子的模樣。

  我慣常邀他們夫妻出遊,參加聚會。車子開抵,總見他在路旁,透過車窗,笑吟吟地對我點頭,再到後座打開車門,讓妻上車,溫柔地講句:「小心,要關門囉。」與妻四目相接,嘴笑目笑,確認後才把車門關上,再到副駕座開門上車,向我致謝。在當代,這是罕見的紳士了。

  他在一連串價值觀衝突下,面對已變質的同志,選擇離開自己一手創立的政黨,十分安靜的。沒有記者會,沒有聲明稿,只是從家中電腦列印出退黨申請書,再到樓下超商傳真。

  沒有抱怨,閉口不提。

  他對人權正義的堅持,讓我佩服。有回,一位性侵案的被害者拜託我的朋友去當證人,我很支持,但心中也不免憂慮,害怕那加害人會對我的朋友不利。去找麥可喝咖啡聊天,提到心裡的雜念。麥可一聽,手掌使勁拍桌,以台語說:「免驚!惡人無膽,那種垃圾只會羞愧地躲起來而已!咱要勇敢,站出來!有代誌,跟我說!」那一天,我的心,安定了下來。

  面對威權,他憤怒反抗;面對兒童,他則彎下腰來,視線平行,言語和藹真誠。有次他和一個三歲小女孩一起在客廳開合跳一百下,我看得目瞪口呆,只因為小孩想要跳,這什麼歷史畫面?孩子是我們的主人翁,這話在他身上不假。

  他號稱安平愛買王,但買了台灣在地的東西都不只是給自己,還分送親朋,因為他打算有意識地支持台灣。他每天四點就起床運動,自我鍛鍊,跑步游泳腳踏車老人三項。我照樣畫葫蘆,每天至少運動半小時,大汗淋漓,以示敬意。

  一次出遊,攤販誤以為他是我爸爸,我從此在心裡把他當作乾爹。

  他去年帥氣地在他心愛的台灣高山上離開……

  我把眼淚哭乾,他就出現了。

  第一次,是在我跑步的時候,邊跑邊哭的我,在淚眼模糊間,發現他跑在我身邊。我試著與他說話,他也會和我說話,但我無從得知他出現的時機,似乎沒有規律,只覺得,好像在我去新的地方時,他特別容易出現。

  我自己的解釋是,因為他在世的時候,我們很常出去玩,幾乎每個禮拜。一起去的地方甚至比我這輩子和父母去的還多,因此,現在他會在我到新的地方探索時出現。

  但我不敢問他。

  怕問了他會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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