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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稿時間:2015/0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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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丹尼爾.凱曼
譯者|姬健梅
出版社|商周出版
出版日期|2015/06/02

  不信神的神父、賠光客戶資金的理財顧問、冒名作畫的藝術經紀人、沒有天分的暢銷作家……這四個角色能擦出什麼樣的火花?如果你還沒讀過德國文壇才子丹尼爾.凱曼的小說,《F》會是不錯的選擇。它不僅能戳中你的笑點,更直指現代人各種荒謬的思維。 

文章節錄

《F》

偉大的林德曼

  多年之後,亞瑟.弗里蘭德的兒子早已成年,而且各有各的不幸,他們沒人記得那天下午去看催眠師表演究竟是誰的主意。

  那是一九八四年,而亞瑟賦閒在家。他寫的長篇小說沒有出版社願意印行,短篇小說偶爾刊登在雜誌上。除此之外他什麼都沒做,但他太太是眼科醫師,能賺錢養家。

  在去程中,他和兩個十三歲的兒子談起尼采和口香糖牌子;他們為了一部正在上映的動畫片爭論,那部動畫講一個機器人,正好也是救世主。他們對尤達為何總說些奇怪的話提出種種假設,也好奇超人是否強過蝙蝠俠。最後他們停在郊區街道旁一排連棟房子前面。亞瑟按了兩下喇叭,幾秒鐘之後,一扇大門驀地開啟。

  過去兩小時,他的長子馬丁都坐在窗邊等待,由於焦躁不耐和百無聊賴而暈眩。他呼出的氣息讓窗玻璃蒙上一片水霧,他用手指在窗上畫著不同的臉孔,有的嚴肅,有的在笑,但都裂開了大嘴。他一次又一次把玻璃擦乾淨,再看著自己呼出的氣讓窗玻璃蒙上細細的白霧。壁鐘滴滴答答地走了又走,為什麼這麼久?一輛又一輛的車駛過,都是別人的車,再來一輛,依然不是他們。

  一部車忽然停下,按了兩聲喇叭。

  馬丁跑過走廊,經過他母親的房間。她躲在房裡不想看到亞瑟。自從亞瑟輕率且輕易地從她生命中消失,已經十四年了,但是一想到他可以活得好好的完全不需要她,她依然痛苦萬分。馬丁跑下樓梯,穿過樓下的走道,衝過馬路--速度快到沒有看見急馳而來的汽車。煞車聲在他身旁響起,而他已經坐進汽車前座,用雙手抱住頭,直到這時候,他的心跳才暫停了一瞬。

  「我的天,」亞瑟小聲說。

  差點撞上馬丁的車是部紅色的福斯Golf,或許是覺得發生這種事之後不能什麼也不做,駕駛人拚命按了喇叭,然後踩下油門,開走了。

  「我的天,」亞瑟又說了一次。

  馬丁揉揉額頭。

  「怎麼會有人這麼蠢?」坐在後座的雙胞胎之一問道。

  馬丁覺得自己彷彿一分為二。他坐在這裡,也同時躺在柏油路面,身形扭曲,動也不動。他覺得自己的命運尚未塵埃落定,兩種可能性都還存在,在那一刻他也有個孿生兄弟--一個在車外逐漸消失的孿生兄弟。

  「他差點沒命,」雙胞胎當中的另一個實事求是地說。

  亞瑟點點頭。

  「可是這樣說對嗎?如果上帝對他還有計畫,不管是什麼,他就不會出事。」

  「可是上帝根本不必有什麼計畫。祂只要知道就夠了。如果上帝知道他會被車撞到,他就會被撞到。如果上帝知道他不會出事,他就不會出事。」

  「可是事情不可能是這樣。否則一個人做什麼都無所謂了。爸爸,錯在哪?」

  「沒有上帝,」亞瑟說,「錯就錯在這裡。」

  大家都沉默下來,亞瑟發動引擎,車子前進了。馬丁感覺心跳平緩下來。再過幾分鐘,他就能確定自己還活著。

  「上學的情況怎麼樣?」亞瑟問。

  馬丁斜眼看著他父親。亞瑟的體重增加了一些,頭髮尚未灰白,一向蓬亂,彷彿從未梳過。「數學很難,我可能會不及格。法文也還是有問題。幸好英文還可以。」他說得很快,想趁著亞瑟還沒失去興趣盡量多說一些。「我的德文很好,物理課來了個新老師,化學課就跟以前一樣,可是做實驗的時候--」

  「伊凡,」亞瑟問,「我們帶了入場券吧?」

  「在你口袋裡。」雙胞胎之一回答。現在馬丁至少知道他們兩個哪個是伊凡,哪個是艾瑞克。

  他從後視鏡裡打量他們。一如以往,他們的相似總讓他覺得有點虛假,有點誇張,違反自然。事實上,他們要再過幾年才會開始穿一樣的衣服。那種時期要到他們滿十八歲時才會結束;在那短暫的時間裡,他們覺得讓旁人無法分辨很有趣,而且就連他們自己也不確定彼此究竟誰是誰。在那之後,他們屢屢覺得曾經失去自己,從此過著對方的人生;一如馬丁再也擺脫不了那股懷疑,懷疑自己已經在那天下午橫死街頭。

  「別那樣呆呆看著。」艾瑞克說。

  馬丁轉過身,伸手去抓艾瑞克的耳朵。他差點就抓到了,可是他弟弟閃開了,抓住他的手臂猛地向上扳。他叫出聲來。

  艾瑞克鬆了手,愉快地指出:「他馬上就要哭了。」

  「豬頭,」馬丁說,聲音顫抖,「大笨豬。」

  「沒錯,」伊凡說,「他馬上就要哭了。」

  「豬頭。」

  「你才是。」

  「你是豬頭。」

  「不,是你。」

  之後他們想不出話來說了。馬丁凝視著窗外,直到他確定自己不會再落淚。車子的倒影掠過路旁的櫥窗:變形了,拉長了,彎成了半圓形。

  「你媽媽好嗎?」亞瑟問。

  馬丁猶豫了。他該怎麼回答?七年前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亞瑟就問過這個問題。當時他覺得父親人高馬大,疲倦且心不在焉,宛如被薄霧籠罩。他對這個男子感到畏懼,卻也感到同情,雖然他說不上來是為什麼。

  「你媽媽好嗎?」那個陌生人說,而馬丁自問這人是否真是他常在夢中見到的那個人,對方總是穿著同一件黑色風衣,始終看不見臉孔。直到這一天,當馬丁在冰淇淋店裡戳著淋了巧克力醬的水果聖代,他明白自己多麼享受沒有父親。沒有榜樣,沒有先人,沒有負擔,只有對有朝一日或許會出現的某人的模糊想像。而這就是那個人嗎?他的牙齒不太整齊,頭髮蓬亂,衣領上有個汙漬,雙手看起來飽經風霜。他本來也可能是另一個人,就像馬路上、電車裡、任何地方那許多人當中的一個。

  「你幾歲了?」

  馬丁嚥了一口口水,回答他:七歲。

  「這是你的玩偶?」

  馬丁過了一會兒才明白他父親指的是繆勒太太。他總是帶著她,想也沒想就夾在手臂下。

  「她叫什麼名字?」

  馬丁告訴了他。

  「很怪的名字。」

  馬丁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繆勒太太一向就叫這個名字,那就是她的名字。他發現自己在流鼻水。他四下張望,可是媽媽已經不見了。亞瑟一進來,她就默默離開了冰淇淋店。

  後來馬丁常回想起這一天,可是不管他想多少次,或是再怎麼努力,他就是沒法從記憶深處喚出那番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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