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水一年

發稿時間:2017/01/28
雲水一年
雲水一年
作者|野々村馨
譯者|吳繼文
出版社|大塊文化
出版日期|2016/11/23

  在成為僧侶之前,野々村馨原本只是一個上班族,三十歲那年突然辭職出家,在嚴厲著名的曹洞宗大本山永平寺度過一年雲水修行生活。這本書寫下古寺的四季和三百六十餘天的日常,以及體悟「肯定過去一切事物、珍惜活在當下」的勇氣和喜悅。藉著他的經歷,我們也將身上的一切清除一空,並繼續向自己提問。

文章節錄

《雲水一年:行住坐臥永平寺》

地藏院

  登上斜坡後,我依照預先收到的指示,把門口旁邊掛著的木版拉過來,以木槌用力敲打了三下。每打一下,木版乾硬的聲音也在身體深處回響。

  這座地藏院是永平寺的塔頭(Tattsyu,大寺所屬的分院)之一,志願上山的人於正式上山前一天在此暫住一宿,接受各種上山的點檢與指示。簡單說地藏院就是建在娑婆與佛界的境界線前面一步之處。

  打過木版,從正面進入地藏院境內,看到先來的兩位正默默地閉目佇立。我沒說什麼,也學他們朝地藏院大門站著。

  到底從現在開始會發生什麼事,我一概不知。唯有用力深呼吸一口氣,當閉上雙眼,即聽到雨滴從屋簷滑落石板地迸散的聲音,在背後廣闊的寂寥當中引起輕微的回音。

  不久又陸陸續續有人敲打木版,總計八名上山者都到齊了。每個人都因為前程未定而難掩不安,鎖緊雙唇,一動也不動。

  上空低垂的雨雲不知何時散去,地藏院的屋簷下開始沐浴在溫和的春陽中,突然緊閉的大門打開了。

  眼前出現的,彷彿是個獨自承擔世上所有不滿、表情苦澀嚴峻的一名雲水。

  我們聽從他以兇惡口吻發出的命令,從最邊邊開始一個一個大聲報上自己的名字。大家卯足全身力氣,幾乎是叫出來的。

  「聽不到!」

  立刻被罵了回來。

  「只能發出這種聲音的傢伙,休想修行啦!」

  「像你這樣的傢伙,不如給我滾回家去算了!」

  我們的聲音夠大,不可能聽不到。但是像這樣不合理的回應,首先是在考驗上山者願心的強弱。

  每個人一次又一次聲嘶力竭,感覺全身血液都要逆流從喉嚨噴出來似的拚命喊叫。在交錯的吶喊聲中,只有獲得允許的人才可以脫下草鞋,走進沉重的木門裡面。

  結果最後只剩下我一個人留在外面。每次用力吶喊,聲音就變得沙啞一些,更加難以發出想要的音量。天曉得我還要像這樣待多久。

  早春的殘陽逐漸暗淡,當最後一道陽光自地藏院屋簷底下隱去時,四周立刻被山間的冷冽空氣所包圍。

  終於獲得允許脫下草鞋的時候,整個山區都已經被夜色籠罩了。我從凍僵失去感覺的腳上脫下濕濡而堅硬的草鞋和足袋,總算可以走進屋裡。

  進去一看,裡面不是別的,是小而美的寺院本堂。走上去之後,首先得到的指示是以準備好的紙、硯,寫下自己的姓名與來歷。紙上面已經依照脫草鞋的先後順序寫好了名字。

  此時此刻,一旦在這張紙上寫下姓名,就要與之前和社會的各種關係完全斷絕。當墨水開始要滲入紙上的剎那,手上的筆輕輕顫抖著。

  看到我填好所有資料以後,負責的雲水只留下「接到下一個指示之前給我正坐等待」一句話,即轉身離去。

  比我先脫草鞋的同伴已經面朝裡面默默端坐。我也依照指示,將硬梆梆的腳打彎,坐在他們後面。

  時間的確分秒前進。但即使地藏院牆上掛了鐘,也沒有那個心情去看一眼。另有別的東西讓我們明確感知時間的流動。那就是逐漸發疼的腳。

  隨著時間流逝,榻榻米變得像石板一樣堅硬,慢慢地兩腳除了疼痛以外完全失去其他知覺。那種痛就像腳要被折斷一樣,教人突然一陣恍惚,這時睜眼一看,其他七個人也正為腳的疼痛所苦。

  這麼說一直不被允許脫下草鞋、最後才開始正坐的我,比起他們,我的疼痛想必輕多了。他們的疼痛肯定比我嚴重好幾倍。我對自己的鬆弛渙散感到羞愧,趕忙抖擻精神端正坐好。

  突然天井的電燈被點亮。在我們與腳痛格鬥期間,不知不覺天就黑了。只有在大放光明時,才驚覺到時間無形無影卻分秒流轉不息,我們已經被夜色所包圍。

  電燈亮了以後,剛才的雲水再度現身,以明快的指示帶領著我們。看來晚餐已經開始了。

  本堂的側邊有排列成ㄇ字形的長桌,一湯一菜裝在朱紅色食器中整齊擺放桌上。一個最大的食器裝的是米飯,次大的裝著味噌湯,最小的裡面放著少少一點青菜。最後傳過來一盆醬菜,每個人拿筷子挾了幾片放在飯碗的邊上。

  負責的雲水確認一切都分配好之後,即簡單加以說明,然後教我們應和名為戒尺的拍子木打出的節拍聲,一起唱誦〈五觀之偈〉,接著他舉起戒尺開始緩慢地互相擊打。同伴們跟著唱誦起〈五觀之偈〉,唯一不會的就我一個,只能錯愕地站著。

  由於身心都處於緊張僵硬的狀態,根本忘了餓肚子這回事,等到食物像這樣在眼前一一排好,肚子立刻餓了起來。麥飯也好,油炸豆皮煮的味噌湯也好,還有煮得幾乎變成透明的白蘿蔔切片,每一樣看起來都比平常好吃很多。

  但是並沒有慢慢咀嚼品味的時間。裝在大藥罐裡面的茶湯已經傳過來了。鄰座同伴接過藥罐,將茶湯注入裝麥飯的碗時,我心裡叫了聲「完蛋」。

  我把醬菜吃得一乾二淨了。開始用齋前,我們接到的指示,是不要把醬菜全部吃光,留個一兩片,最後茶湯倒進飯碗時,可以用醬菜來刮洗容器,再把洗過碗的湯水喝光。

  不過已經吃進肚子的東西後悔也來不及了。我裝作用筷子挾著醬菜,在碗裡面刮了幾下,然後若無其事地將茶湯喝光。滿嘴都是焙茶的清香與甘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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