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降生

發稿時間:2018/10/19
百年降生
百年降生
作者|李時雍 編  何敬堯、林妏霜等 著
出版社|聯經出版
出版日期|2018/10/09

  集結12位80世代作家,分別從詩歌、電影、劇場、社運、新聞等角度撰寫的文學故事、歷史切片,紀錄島嶼的時代思潮。相較於文學史,意欲乘載更點出史料事件下,常為人所遺忘的緣由脈絡,透過不一樣的體例,還原曾在這土地上生活並努力過的人與事。

文章節錄

《百年降生:1900-2000臺灣文學故事》

一九○○ 最終與最初

  一九○○年,十九世紀的最後一年,台灣改隸第五年。翻開歷史年表,製糖會社的煙囪開始探出廣袤的原野,伸向殖民地的天空;一些近代律法如治安警察法、出版規則、保安規則等,也相繼穿過未經近代規訓的呼吸與身體,織疊成一張日漸嚴密的網。這是一九○○,斷代的最初與最終。在文學史上,似乎不是特別值得一提的年份,卻有甚麼正隱然發生。五月中旬,雨季到來,蔡秋桐、吳濁流、葉榮鐘陸續降生,但他們的舞台還在二十年後的未來;稍早一些的三月中旬,台灣總督兒玉源太郎、民政局長後藤新平繼「饗老典」後又有新的策劃,邀請曾獲科舉功名的傳統士紳於台北府城西門內的淡水館,盛大召開「揚文會」。他們打著甚麼算盤?後來的研究者說,這是透過漢詩安撫籠絡這批前清遺臣,同時向之展示日本的威勢與近代文明(黃美娥),並藉他們的影響力推廣新學、培育新式人才(陳文松)。

  日本時代,描寫進入新時代之舊仕紳最為生動者,當屬朱點人的短篇小說〈秋信〉(1936)。斗文先生十九歲中秀才,二十七歲那年正要上省應試,卻遇上台灣改隸。原來的人生勝利組,一夕間成為魯蛇(loser)。作為虛構人物的斗文,在設定上當然具備受邀參加一九○○年揚文會的資格;但按人物性格推想,他是不會參加的。「他的家裡藏著一本台灣的詳圖,當台灣要開始新政治的時候,因為不諳於台灣事情,好幾次要請他幫忙,但他不但執意不肯,而且還要謝絕一切的政客」。只是,看似隱居的斗文,胸中仍奔流著民族的熱血。他閱讀孫兒從上海寄來的《國事週聞》(柳書琴認為它的現實指涉是《國聞週報》),也曾在島內社會運動風起雲湧之際成立詩社、提倡擊缽吟,挽救作為民族命脈的漢文。遺憾的是,斗文的努力終究不敵統治者以國家機器推動的新學(國語=日本語教育);他視為民族命脈的漢文,也在統治者的懷柔下成為應酬的酒器。

  儘管形象有些滑稽,但朱點人對斗文是抱持同情的。並藉由斗文北上參觀「始政四十周年台灣博覽會」在故地迷航與諸多的不快、戰慄,諷刺殖民進步假面下的暴力性。只是說到底,斗文仍是新知識人形構的落後於時代的傳統文人,並在後來定型成為我們對傳統文人的刻板印象。事實上,正如黃美娥在《重層現代性鏡像》指出的,在日本時代這樣一個全球化下的新興文化場域,傳統文人並非僅是抱殘守缺,而是與新知識分子一樣,也追求文明的脈動,回應他同樣無可迴避的新時代與殖民地情境。

  除了黃美娥在研究中列舉的《台灣日日新報》漢文部的魏清德、櫟社的王石鵬等,我們可以看看楊宜綠的例子。今天楊宜綠也許不是那麼知名,但他的長子即是一九三○年代與李張瑞、林修二等結成高舉超現實主義之大纛的「風車詩社」的楊熾昌。

  一八七七年生的楊宜綠,有著舊式的字(天健)與號(痴玉),也與他那一輩的傳統文人乃至斗文先生有著類似的經歷:改隸後的1897年與連橫、陳瘦雲等人重振「浪吟詩社」,一九○六年參與「南社」創立。是否參加揚文會則未可知。但楊宜綠畢竟走上稍稍不同的路。一九一五年,他與摯友謝國文同道赴日深造,並帶著年僅8歲的小楊熾昌同行。返台後,楊宜綠任職《台南新報》漢文欄記者,參與台灣文化協會台南支部活動。一九二七年文協分裂,楊宜綠亦擔任由連溫卿、王敏川主導的左傾之新文協的台南州中央委員。一九二八年,台南發生了一件大事。為紀念昭和天皇登基,台南州廳欲徵收大南門外公共墓地建設綜合運動場而引發眾憤,史稱「台南墓地事件」。時任記者的楊宜綠曾在《台南新報》為文批判。當抗爭層級升高,陸續發生暴力行為、潑糞、州廳塗鴉事件,新文協成員被指為重要嫌疑者。連溫卿、王敏川、洪石柱等被捕,楊宜綠亦被控煽動群眾的匿名信乃出自他的手筆,因而入獄十月。該年份的《台南新報》今已不存,但翻閱《台灣日日新報》仍可見幾則相關記事。

  一九三四年初,在獄中搞壞身體的楊宜綠罹患肝病,八月病逝。時長子楊熾昌已自東京的文化學院輟學返台,一九三二年起陸續於《台南新報》發表超現實主義詩作、詩論,組織「風車詩社」,接任紺谷淑藻郎的《台南新報》學藝欄編務,活躍於台灣文學界。楊氏父子倆,楊宜綠出身傳統文人卻不守舊,赴日進修、參與文化協會──甚至是分裂左傾的新文協,並以近代新聞媒體為公器批判殖民政府;楊熾昌則接受完整日本新式教育,並負笈東京,帶回與日本乃至二十世紀西方世界同步的前衛藝術思潮,在殖民地台灣進行在地實踐。

  一九○○年,台灣改隸第五年,二十世紀近在眼前。舊文人並未完全為權力豢養,淡出歷史舞台,或不合時宜地存在於另一個平行時空。他們也以自己的方式,思考現代、回應台灣的殖民地情境。並與即將誕生的新知識人,一同踏上嶄新的、然而路途險阻的二十世紀。

本網站使用相關技術提供更好的閱讀體驗,同時尊重使用者隱私,點這裡瞭解中央社隱私聲明當您關閉此視窗,代表您同意上述規範。
close-privac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