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 Openbook好書獎－中文創作
評審推薦語／翁稷安（暨南國際大學歷史系助理教授）
對許多人來說，五輕和六輕所帶來的種種爭議，像是發生在遙遠的異地，時間上屬於上世紀戒嚴時期的古老往事。然而，以台灣有限的幅員，那些正在製造污染的工廠，距離北中南各大城市最多只有兩三小時的車程，五輕六輕分別在1994、1998年完工投產，在新世紀持續影響著在地環境和居民的健康。認知上的落差，不只因為相關訊息的缺乏，更根本的還是自掃門前雪的心態。
《煙囪之島：我們與石化共存的兩萬個日子》將讀者帶到污染的最前線，以詳實的資料和訪談，強迫我們正視石化業帶來的傷害。本書重新校正了人們時空感受的錯置，點出議題的急迫性和普世意義，讓人不能再冷漠地撇過頭去，假裝一切安好。
好的新聞報導理應如此，但在媒體失效的年代裡，像《報導者》團隊這樣持續生產出優質新聞寫作的努力，已是鳳毛麟角。《煙囪之島》展現的視野和深度，需要長期的蹲點和付出，無法速效。書中有嚴肅的議論，也有動人的人物，直接指出錯誤政策造成的影響，即使數代人的犠牲，也難以恢復原狀。文末所提及的「風險失明症」，更給予長時間被開發主義荼毒的台灣一計當頭棒喝。
從成書的角度來看，由網路移植到紙本，本書或許還有可以調整的細節，然而從議題的切身和必要，乃至報導的用心和堅持來看，《煙囪之島》都是當下台灣所需的時代之書。
——轉載自《Open Book閱讀誌》
文章節錄
《煙囪之島：我們與石化共存的兩萬個日子》
一百億？二十年？超乎想像的整治長路
高雄煉油廠正式停工前夕，我們在二○一五年十月二十九日深入場區各處，觀察這塊全國最大汙染控制場址的現況，當時全部廠區仍處於嚴格管制人員進入狀態。
一九九○年關廠的一輕原址，二十多年之後依然是水泥覆地。至於一九九四年關廠的二輕，表面上雖然覆蓋了綠地，但中油員工坦承：「還需要持續整治」。這兩座曾經在臺灣石化發展扮演重要角色的場區，如今依然是地下水汙染管制區。
一輕、二輕尚且如此，規模更大的五輕及其他毒性工廠呢？
二○○二年遭黃石龍檢舉的P37油槽，是最早完成整治、解除控制場址的區域。P37油槽遭汙染土地面積約二‧三公頃，從二○○三年公告到二○一三年解除整整耗了十年，整治費用超過六億元。高雄煉油廠公告的汙染控制場址，則是P37油槽區的一百一十倍，未來究竟要花多少錢，耗上多少時間才能完成整治？
中油曾在高雄煉油廠停工前夕提出土壤及地下水控制計畫，預估編列一百億元預算、分二十年整治廠區，但該計畫遭到高雄市環保局三度退回，更因超過土水法三十八條三次補正規定，遭裁罰二十萬元。當時高雄市環保局長蔡孟裕指出，不會同意長達二十年的整治計畫。由於高雄市府要求縮短期程，如今中油整治計畫才會提前至十七年。
「三十年恐怕跑不掉！」不願具名的中油員工，當時在五輕工場附近向我們分析，因為整治問題相當複雜，在關廠全面性調查後，汙染範圍恐怕只會更廣。
更嚴重的是，高雄煉油廠的四十二座油槽與地下輸油設備，在關廠後仍將持續運作。時任中油煉製事業部執行長李順欽強調，「這是為了戰備儲油的需要」，未來這些油槽仍需供應臺中以南民生用油，及嘉義、臺南機場等軍事設施戰備用油。高雄海洋科技大學教授沈建全認為，以一百八十七公頃工廠區加上宿舍區、行政區，「一百億元的整治費用恐怕是低估，預估至少要耗費三百億元臺幣，二十年也只是保守估計的時間，油槽區恐怕是汙染最嚴重的區域。」
關廠不關槽，拆遷支票跳票
後勁人對於「關廠不關油槽」的憂慮，其來有自。除了P37油槽漏油事件陰影仍在，高煉廠所屬的苓雅寮儲運所油槽，早在二○○五年就被高雄市環保局公告為土壤汙染控制場址。而在關廠前夕，高雄市環保局對高煉廠W28油槽下方的地下水層檢測，更已驗出高濃度殘油。
過去後勁社區長時間使用地下水，而汙染早已透過地下水全面擴散，尤其是往東邊擴散至稔田里。沈建全認為，中油是明確的汙染行為人，「中油必須進行全面性調查，周邊地區的土壤及地下水也列入整治範圍，不僅只是廠區內，在整治期間其土地不能買賣、分割、建築與讓渡。」
後勁反五輕運動在二○一五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展開「跨年抗爭」，目標就是高煉廠油槽及管線。李順欽雖強調，中油會與後勁民眾持續溝通，但地球公民基金會副執行長王敏玲批評中油行政怠惰，不論保留油槽是為了民生或戰備用油，「早就知道二十五年後要遷廠，為何不提早準備？」
二○一六年一月中油與後勁居民談判，後勁居民要求以兩年時間將五輕工場及油槽全部拆除淨空，中油只承諾，除了少數附屬設備及部分油槽，五輕將於二○一八年底全數拆遷完成。但到了二○一九年的此刻，五輕拆遷問題仍未解決。
陳菊任內與後勁居民多次溝通的高雄市經發局長曾文生，如今變成在中央主管中油公司與石化產業的經濟部次長，他率相關官員接受我們訪問時指出，五輕原本規劃以「整廠輸出」方式輸出國外，但因五輕已無法達到現代輕裂工廠之經濟規模要求而找不到合適買主，因此改為「標售案」方式，以國際標、公開招標、最高標決標方式辦理，最後由馬來西亞的一家廠商得標。但「目前遭遇瓶頸為五輕設備尚待主管機關釐清是否具有文化資產價值而須保留，於釐清前本案先保留決標」。
曾文生進一步說明，文化部文化資產局審議會還在評估五輕設備是否具有文化資產保留價值，未來經濟部、文化部還須對話協調。2而因五輕正位於高煉廠第一期汙染整治範圍內，「若五輕不整治後面也無法整治，整個整治期程會卡到，所以我們也希望能找出好的解決方法。」
也就是說，中油承諾二○一八年底五輕拆遷完成這張支票已確定跳票，至於何時能完成拆遷？仍是充滿不確定的問號。
（本文作者：何榮幸；共同採訪：陳怡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