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二二八失蹤的宋斐如

發稿時間:2020/07/10
尋找二二八失蹤的宋斐如
尋找二二八失蹤的宋斐如
作者|藍博洲
出版社|印刻出版
出版日期|2020/07/01

  提起白色恐怖年代的生民圖景,直覺聯想到的多半是以嚴酷法律,和綿密的眼線舉報網路交織成的滯悶社會,平民百姓僅能委屈噤聲以求苟活。然而透過《尋找二二八失蹤的宋斐如》一書,才明瞭其實白色恐怖根本不分社會階級貴賤,任何人在威權政體之下都不可能安全。本書以宋斐如的生平為脈絡,細數其透過文章、媒體並投入政治的經世志業;而以其台灣省行政長官公署教育處副處長的身分,最終竟遭到特務的祕密逮捕與暗殺,令人不禁唏噓、喟嘆,更憤慨於白色恐怖歲月中威權體制的黑暗和不義。

文章節錄

《尋找二二八失蹤的宋斐如》

  二月廿七日晚上七點左右,台北市專賣分局緝私隊查緝員六人在延平路天馬茶房附近查緝私菸時與女菸販發生爭執,並以槍筒毆擊,引起圍觀民眾公憤而反擊。在混亂中,民眾陳文溪遭查緝員誤射死亡。台灣人民鬱結胸中的怒火立即燒向了貪官汙吏,並且起來為爭取生存的尊嚴而鬥爭。宋斐如隨即將私人座車撥交《人民導報》記者,趕往出事現場,採訪民眾,進行瞭解。

  廿八日,台北市民集結抗議。警備司令部發布台北市區臨時戒嚴令。作為台灣人民喉舌的《人民導報》也從今日起被迫暫停出報。

  三月一日,行政長官陳儀宣布解除台北市區戒嚴令。宋斐如與陳文彬等人在《人民導報》社長室召開緊急會議,集中討論非常時期如何才能及時把真實的情況報導出去。陳文彬認為敵人已經盯上宋斐如了,因此憂心忡忡地提議他應到香港暫時避一避。但是,宋斐如決心留下來。他說在這關鍵時刻,怎能離開台灣,離開人民,離開鬥爭呢?他的座車司機劉昌智仍然隨報社記者奔波於台北、基隆兩地,採訪相關記事。每當採訪結束,司機將車駛回時,他總是慰勉有加,關懷之情溢於言表。

  三月八日,停刊多日之後,《人民導報》第四百廿六號重新出刊,頭版頭條以「二.二八事件演進/市民被擊斃事為導火線/蔓延各地提出自治要求」為標題,詳細報導了二月廿七日晚上到三月七日的事件發展經過,並在二版刊發了處理委員會的〈告全國同胞書〉與〈三十二項要求〉,同時發表題為〈二.二八事件感想〉的社論,強調這次事件是「中國的不幸」,但是,「如果當局回憶初來台時,台灣同胞簞食壺漿的歡迎盛況」,「當可恍然自省」此乃「平時的積憤所致」,從而「尋取合理解決」的政治途徑,「在不違背國家民族利益之下」,導引台灣走上「行憲自治」的光明道路,那麼,這次事件「也是台灣的轉機」。

  然而,同一天,行政長官陳儀拒絕接受二二八事件處理委員會的三十二條要求。憲兵二營已由福州運抵基隆。警備司令部終以「挑撥政府與民眾間的感情」、「煽動暴動」等罪名,封閉了《人民導報》。這時候,宋斐如的處境已經非常險惡了。逮捕的風聲已經傳來。許多親朋好友又再勸他趕快離開台灣,暫時躲一躲。但他還是說,現在還有事情要做怎能離去,而堅持留下來。

  三月九日,憲兵二營開入台北。警備總司令部再度宣布台北市戒嚴。國軍第二十一師先遣的一個團也到達基隆。

  三月十日,國軍第二十一師先遣團進抵台北,基隆台北間之交通由政府恢復控制。軍憲警會同開始徹底搜索「暴亂首要分子」。

  三月十一日,陳儀收到情治人員葛滋韜九日發出的密報,內云:「自台北暴動事件發生後,台灣共黨首要宋斐如(前省署副教育處長),失意政客蔣渭川,及台灣大學中共黨分子等,乘機挑撥煽惑,使事態變質成為政治陰謀,除非法組織二二八處理委員會外,並公開組織民主聯盟……」

  於是,宋斐如也在這場鎮壓風暴中消失了。

  目前為止,關於宋斐如的最後行蹤有幾種略為不同的說法。

  首先是宋斐如北大經濟系同屆同學李曉芳(嘉義人)轉述另一同窗吳敦禮的說法。三月中旬,吳敦禮坐三輪車來到中山堂前,看到七、八名援軍毫無預警就對路人開槍亂射,趕緊避入中山堂。透過窗玻璃,他看見無辜的行人被打死了六人,那些軍人還在死者身上搜刮手表等財物。他難忍悲傷,於是去拜訪宋斐如,告知親眼目睹的情況,請宋斐如急速通知警備總司令部參謀長柯遠芬,絕不可放縱軍人殘殺百姓。宋斐如聽了也很難過,隨即向柯遠芬如實轉達。四小時後,一位上尉軍官來訪宋斐如,說柯遠芬要請他去詳細瞭解實際情況。宋斐如於是隨上尉軍官出去,坐上車。從此一去無蹤。

  宋斐如夫人區嚴華的說法則略有出入。她在〈為氏丈夫突被扣押二月餘不明下落陳明一切請查明開釋由〉陳情書寫道:宋斐如「自被免職後,即居家思過,於事變中除應柯參謀長遠芬召見,及拜訪大安區區長外,並於十日晚與連(震東)祕書長(省參議會)通電話外,餘並未出家門半步。」

  然而,柯遠芬在一九八九年七月三日脫稿於美國加州洛杉磯市的〈台灣二二八事變之真相〉一文,卻完全沒有提到宋斐如的名字。至於連震東,更未見相關的回憶記事。因此,宋斐如當時與柯遠芬及連震東談了些什麼,就無從得知了。

  區嚴華又說,「三月十一日下午二時左右」,突然有「便衣六人乘坐○二○三九及特別通行證七三號汽車到宅,將斐拘捕。」

  根據《大溪檔案:台灣二二八事件》附件〈陳儀呈蔣主席三月十三日函〉,陳儀向蔣介石報告時指稱,二二八事件的發生不外七大原因,其中第二項是:「一年以來,因新聞、言論過於自由,反動分子得以任意詆毀政府,離間官民,挑撥本省人與外省人之情感。」並附上「辦理人犯姓名調查表」,宋斐如被認定是「奸偽要角」而名列第七位,所列「罪名」包括:「一、陰謀叛亂首要,組織台灣民主聯盟。二、利用報紙抨擊政府施政,竭力暴露政令弱點。」

區嚴華女士續說,宋斐如被捕後,她便四處奔走打聽,但歷經「二月餘」,仍「不明下落」。

  對此,不同的人,後來也有略所不同的說法。一九五二年八月廿八日,國民黨台灣省黨部主委李翼中在陽明山帽簷別業敘述的〈台灣二二八事件日錄〉提到:「宋斐如擅文藝,抗戰時有聲渝桂間,陳儀任為教育處副處長,以事去職,至是與林茂生均被(地方政府)祕密殺害」。同年九月廿五日〈台事親歷記〉再述:「林茂生、宋斐如、劉啟光則未見圭角,然而生死異塗(途),榮辱異數,順逆異名,何哉?」丘念台在一九六二年十二月三十日出版的《嶺海微飆》書中也說道:「台北的林茂生、陳炘、宋斐如和其他六、七位地方有力紳士,在事變幾天後,忽告下落不明,據說已被拘捕……因此,我應地方人士的要求,親向陳長官保釋林茂生、陳炘、宋斐如等,他卻答說:『我不知道這回事,所有拘捕的名單已送交白(崇禧)部長了,你可去查!』看來似無誠意,只好轉談其他問題。事後打聽內情才知道林氏等七、八位紳士已經莫名其妙的失蹤了,連屍首都無法找到,罪名也始終不明白。」多年以後,前長官公署民政處長周一鶚在晚年所寫的〈陳儀在台灣〉一文卻說道:「例如宋斐如和林茂生的被殺害,陳儀就很痛心地告訴我:『他們事先不請示,事後還要求補辦手續,真是無法無天!』」

  區嚴華女士後來也請監察委員白鵬飛幫忙向陳儀打聽宋斐如的下落。四月八日十六點,陳儀給白鵬飛發出電報答覆說:「並未予以拘捕。」

  五月二十日,區嚴華又以長官公署法制委員及家屬的身分,向當時的省主席魏道明提出〈為氏丈夫突被扣押二月餘不明下落陳明一切請查明開釋由〉陳情書。但當局面對她的詢問都矢口否認。

  六月三十日,警備司令部在電復監察院福建台灣監察使署要求調查宋斐如案的公函中,甚至還煞有介事地說:「查宋斐如於三十六年二月十九日令免長官公署教育處副處長職,另候任用,本部並無予以逮捕,且通緝禍首名單亦無該員姓名。又查該呈所稱第○二○三九號小型汽車,經向公路局查詢,係台北市中山路二○九號商人林某用車,並未向本總部請領特別通行證,查本部所發第七三號特別通行證係土地銀行申請領用,所報之車為哈德遜廠牌,牌照號碼為○○○一六號。」

  同日,區嚴華又向台灣省參議會提出〈為氏丈夫突被扣押三月餘乞請援助查明生死由〉的「人民請願書」,提出三點要求:「一、查明釋放,二、查明生死及扣押地,三、如已遭受意外,查明受害地點、時日。」但是,省參議會顯然也無能為力。

  後來,區嚴華才聽說,宋斐如被綁不久就被憲兵團塞入裝了石灰的麻袋,運到基隆港,繫上石頭,屍沉大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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