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老年

發稿時間:2020/08/14
論老年
論老年
作者|西蒙.德.波娃
譯者|邱瑞鑾
出版社|漫遊者文化
出版日期|2020/08/05

  老者就是我們,我們即是老者。如果我們忽視我們即將成為的,就不會知道自己是誰。法國作家、女權主義者西蒙.德.波娃「論老年」,如同石破天驚的《第二性》,再次打破西方千年的沉默,從神話、歷史、文學、社會學、哲學、人類學、生物學、醫學等多元角度,深入探討人類文明中各種對於「老年」那些從未被正視、辯證過的觀念,使本書成為時間軸橫跨千年、空間軸跨越不同國家與文化的第一份老年研究論述。

文章節錄

  老了以後,我們的身體、面容給了我們更真實的樣貌。現在和二十歲時比起來真是天差地別!只不過這樣的改變是持續不斷的,我們自己幾乎沒察覺。塞維涅夫人就這一點說得極好,她在一六八七年一月二十七日寫道:「上帝以無比的善意在我們幾乎感受不到變化的人生各個不同階段引領著我們。人生這個斜坡緩緩而降,幾乎完全感受不到其傾斜;我們看不到鐘面的指針移動。如果在二十歲時,大家說我們是家中年紀最大的,而且有人讓我們在鏡中看到我們六十歲時會有的面貌,再拿它與二十歲時的面貌相比,我們想必會倒頭栽下,並且害怕六十歲時的相貌。但我們是一天一天地往前邁進;我們今天猶似昨日,明天猶似今日。我們就這麼毫無感覺地往前邁進。這是我所愛的上帝行的奇蹟之一。」

  猝然的改變,可以破壞這平靜安然的進程。露.安德烈亞斯—莎樂美在六十歲時因為一場病而掉光了頭髮。在這之前,她一直感覺自己是「沒有年紀」的。這時,她承認自己是來到了「梯子下降的一側」。除了發生類似的意外,讓我們停駐在鏡子前見到自己的影像,並發現到自己年事已高,否則我們沒有理由詰問自己鏡中的影像。

  至於智能狀態不佳,那些發生智能不良狀況的人,要是他的要求降低,他的能力也會同時降低,那麼他們並無法意識到自己的情況。七十二歲的拉封丹在一六九三年十月二十六日寫給他朋友默夸的信中,還認為自己無論是身體或智能都處於絕佳的狀態:「我總是身心狀態保持良好,我有胃口,而且有無窮的精力。五、六天以前,我走路到子爵森林去,幾乎一整天都沒吃東西。那裡離這裡有五里,不算太遠。」然而,同一年的六月,妮儂.德.朗克洛寫信給聖—艾弗爾蒙說:「我知道你希望拉封丹到英國去。在巴黎我們很難趁他在場而得益。他的腦力衰弱了。」說不定,拉封丹因為懷疑自己的腦力狀況,所以向默夸誇耀自己的青春活力,選擇不把自己的精神狀況放在心上。在年紀這領域也是一樣,只有在某種背景下,發現自己變老的徵兆才具有價值。

  既然在我們自己身上變老的是別人,那麼揭露我們年紀的是來自他人,這件事便顯得很正常了。我們不會心甘情願地同意這件事。O.W.霍姆斯表示:「當人第一次聽到別人說他老時,他總會驚跳一下。」我五十歲時,一名美國女學生向我說了她從另一位女同學那裡聽到的一句話:「喔,那個西蒙.德.波娃是個老婦人了!」這句話不禁讓我發起顫來。一整個傳統都讓「老」這個字具有貶意,使它聽來像是辱罵一般。同樣地,當人聽到自己被當作是老人時,往往會憤怒以對。塞維涅夫人收到拉斐特夫人一封要說服她回巴黎的信。她在信中讀到「您老了」,這幾個字深深地刺激了她。她在一六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一封寫給女兒的信中抱怨道:「因為就我記憶所及,我並沒感覺到自己衰老了。然而,我常常反省估量,覺得生活極其艱苦。我覺得我不由自主被扯進了必須忍受老年的那個致命點。我見到了老年。就在這一點上,我想要至少不再走得更遠,不再往衰殘、疼痛、失去記憶、面容改變等等,這些幾乎要冒犯我的那條路上走。我聽見一個聲音對我說:『儘管您不願意,您還是要往前走,必須死去。』死亡是最後的解決方式,但為自然所厭惡。這就是往前走得太過的一切事物的命運。」

  卡薩諾瓦在六十八歲時,粗暴地回應了某個寫信給他、稱呼他是「可敬的老人」的人:「我可還沒到那個再也無法享受人生的可憐年紀。」

  我認識好幾個女性,她們都有類似瑪麗.多爾摩被揭露自己年紀的不愉快經驗。瑪麗.多爾摩曾經告訴雷奧多,有一次,有個男人看到她年輕的背影而被吸引,便在街上尾隨她,但是當他走到她面前、看到她的臉孔時,卻沒跟她搭訕,反而加快腳步離去。

  我們也都是「從永恆的觀點」(sub specie aeternitatis)來看身邊的人;發現他們老了,也會讓我們深受衝擊。我們還記得普魯斯特所受的衝擊:他出其不意地走進一間房間,突然察覺他不是見到向來對他來說沒有年紀的祖母,而是見到一位非常老的老婦。二次大戰前,和我們一起旅行的一位沙特的朋友,他在走進旅館餐廳時對我們說:「我剛剛遇見了你們的朋友帕聶茲,有個老太太陪著他。」我們聽到都愣住了,因為我們從來沒把勒梅爾太太看作是老太太。那人是勒梅爾太太沒錯。外人的目光將她化成了另一個人。我自己也有預感時間會戲弄我。當對方是和我們同齡的時候,這個衝擊會更難受。每個人都有這樣的經驗:遇見一個不太熟的人,而他看著我們的時候,眼裡帶著困惑。我們不禁對自己說:他變了!我自己應該也變了!雷奧多在一九四五年二月二十七日從一場葬禮回來時,寫到了最可怕的是「看到我們已經有五、六年沒見的認識的人。我們沒見到他們一天又一天老去—儘管我們幾乎無法察覺這種變化—等到再見到他時,他一下子老了五、六歲。這一幕真是驚心動魄。然而,我們自己在他人眼中其實也是如此。」還有在看某些照片時,也真的會讓人感到驚異!我以前在德希學校的一位老同學,她高爾夫冠軍的頭銜、灑脫大方的態度都曾令我讚嘆不已。我很難說服自己照片裡的她已不是那位年輕的體育健將,而是成了頭髮花白的老婦人—現在輪到另一位少女是高爾夫冠軍,我的老同學是這位少女的母親。 (文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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